男子衣衫不整,一瘸一拐,大冷的天气里仅罩了件薄杉。
整个人落魄之际,甚至不如寻常乞丐。
直觉告诉她,这人就是老杨。
"该死的鸟,还我帽子!还我帽子!"
与他身上的衣着相比,这顶帽子可能是最保暖值钱的物件儿。
黑鸟叼走了他的帽子,一路追来,累得够呛。
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抬头撞见夏衍,顿时惊慌失措。
顾不得帽子,撒腿掉头便跑。
“别想跑。抓回来。”夏衍叫道。
酒足饭饱和饥肠辘辘者的体力自然不同,夏衍铆足气力,与瞿天文兵分两路,双边包抄。
瞿天文跟细高条学了几手,今儿正好用上。
脚下使劲儿等地,窜出好几步,正好追到老杨的身后,将人摁倒在地。
哪里是瞿天文的对手,小鸡崽似的扑棱。
“也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别玩套路。给大家都省点时间,直接招了吧。”
啃了满足的雪花泥土,骨头架子顶的人生疼,生怕胳膊腿断了。
老杨扭动着身体,"我什么都没干!你们少冤枉我,放开!"
瞿天文收拾他这小身板的可谓绰绰有余,一条腿把人压瓷实,不紧不慢地审讯。
“什么都没干,没干见了我们你跑什么呀?难不成我们能吃了你?分明是做贼心虚,撒腿就跑。说,是不是对你夫人死亡一事心怀愧疚。”
“我夫人死亡?你们不是找我讨债的?”听他这话,老杨顿时松了口气,任由他摆布,“早说啊,早说不是讨债我就不跑了。”
误把他们当作上门的债主,撒丫子拼命跑。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只要不追债,什么都好说。
大冷的天,霍连秋提议先把人带回去,从长计议。
"我,我走不了,受伤了。"
老杨抱着自己的腿,打滚耍赖。
"想问话,也得先把伤治好吧,忒不人道了。"
倒是个伶牙俐齿,会谈条件的主儿。
小腿受了伤,利器划开三道手掌长的口子,皮肉发白翻卷。
没能及时处理,化脓发炎,腐烂的趋势。
估摸是黑鸟闻到腐肉的气味,把他当作尸体。
老杨嚎的那叫个惨烈,瞿天文都担心他把附近的恶狼招来。
找了个破布团塞他嘴里,"忍着点儿。"
这伤需先把表层的腐肉挂干净,填上干净的纱布止血。
"你轻点儿,我这是腿,不是猪蹄膀啊!"
"哦,我忘了。"
死人、活人,夏衍只会一种包扎缝合的办法。
"将就下吧。"
在老杨撕心裂肺地嚎叫声中,好歹弄出个模样。
三人坐他对面,三堂会审的架势。
"死了?我知道,她死了,死的好惨的。"光是想起那时的场景,老杨不寒而栗,浑身发颤。
夏衍挑挑眉毛,问:“这么淡定,结发妻子惨死眼前,你都不伤心吗?”
老杨的反应比常人慢了大半拍儿。“我亲眼看她跌下去的,变成一个个肉块儿。”
许是触及了他的伤心处,一发不可收拾。
老杨痛哭流涕,先前的鼻涕冻在嘴唇上、下巴处,结了冰茬子。
"我们两个约好的。”老杨承认,他和妻子实在过不下去,打算自杀。
那日下午,太阳落山前,两人相约到悬崖处。
他们曾经在落日余晖中相识,有始有终,于是挑了这个时候共赴黄泉。
"我清楚记得,那天的天气冷极了。我的身子竟然在发热,兴奋不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结束所有的人世痛苦,再不用忍饥挨饿。然而……"
老杨突然低下头,掩面哭泣。
回想自己一辈子,倍感不值得。犹豫的功夫,妻子先他一步。
看到妻子的惨状,他怕了。跳崖自杀竟是件如此恐怖的事儿,顿时失了勇气,逃入山林中。
"我,我也不想死啊。但凡有丁点儿的可能,继续活着。太难了,人生真的太难了。我努力了大半辈子,最后落得个一无所有,反欠了一屁股的债。整日东躲西藏,战战兢兢,有家不敢回。"
老杨出了村子去天京城打工,这是到大城市的繁华,一心想要留在这儿。学了几样手艺,苦干4、5年,存下百枚银元。又有了心仪的姑娘,结为夫妻,工作归家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有娇妻相伴,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好不自在。
妻子的朋友听人说这投资项目,稳赚不赔。大好的机会,内部有人享受的待遇。
当时两人手里有些闲钱,本想着做些小买卖,摆个早点摊。
不用干活,坐家等分红,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儿。
妻子的朋友信誓旦旦,掏出自己收到的分红给他们看。
白花花的银元近在咫尺,冲击力不可言喻。
俩人顿时红了眼睛,放了自己的小金库,开始投了正好百枚银元。
分红月月及时送到家中。
刚好足够他们两口子的日常开销,钱生钱的轻松买卖。
老杨辞了他那份又脏又累的活计,真切接触到天京城的繁华。
这点儿分红已经满不足不了他们的日常开销,咬咬牙,恨下心,又找亲戚朋友借用2百银元,承诺付给他们利息,扭头全部投給嘉氏公司。
此后的事儿如夏衍他们预计的那般。
又到了拿分红的日子,俩人头天晚上去吃了顿大餐,把钱花了个干净。
左等没见到钱,又等也没见到钱,一连拖了三、四天,眼看着等米下锅,家中一粒米找不出,人饿得走不动路。
而那个所谓介绍他们发大财的朋友不见踪影,早搬家跑了。
此时老杨方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儿,带着手中的几大张的投资证明去找公司讨说法。
公司大门紧闭,门口围堵成百号人,静坐拉横幅,哭天抢地。个个手里攥有凭证,都是与他们同样遭遇的人。
他们才知道公司的人捐钱跑了。
别说承诺的分红,当初投的本金也是血本无归。
定性为诈骗团伙,溜去海外,无处追查。
他们投进去的钱自然讨要不回来。
老杨这些年辛辛苦苦攒的钱赔了个精光,不止如此,反倒欠亲戚朋友2百银元。
眼看还钱的日子临近,小夫妻俩彻底傻了眼。
债主堵到门口,叫他们赶快还钱。
满屋子的衣服、食品袋,除此之外着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抵账的早被先来的人搬走。
租住的房间中家徒四壁,拖欠房租。
晚上连根蜡烛都舍不得点,摸黑度日。
又拖欠了一个月的房租,被房东赶出家门。
俩人实在还不起,债主拿了斧头上门威胁,两人逃去破庙中躲了三日。
咬咬牙决定,跑吧。
于是乎躲回到老杨的家乡。
穷乡僻壤,寻常的地图都未必找得到。
赚钱不行,用来躲债再好不过。
老杨手里捏着浑身上下仅剩的1枚银元,找村子里的人帮忙将房子重新翻修,勉强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重新来过,努力赚钱养活自己和妻子。老天有意断我生路,喝凉水都塞牙。"
老杨和他妻子没干过农活,什么世界种什么作物,根本没有概念。买的种子全烂在地里,再次血本无归,雪上加霜。
日子越过越惨,吃了上顿没下顿。
一次饿得头晕脑胀,眼睛泛绿光。半夜爬去地里吃土。
"我们两个抱头痛哭。你们没经历过,无法体会。太绝望了,这日子没有盼头。"
能想的办法全想了,尊严全无。
村子里风言风语,说他们在外做了亏心的勾当。看他们的眼神越发怪异,更找不到人帮把手。
小两口彻底抬不起头,越发不愿意出门见人。
要不然,死吧。
总比凄凄惨惨饿死在家里体面些。
两人总是等太阳落山,村民回家之后,瞧瞧在村子附近转悠,寻找合适的自杀地点。
上吊、喝药之类的需要准备东西,那时候的他们已经没有力气思考,只想选个最最方便快捷的,能死透的。
村外有座高山悬崖,从这儿跳下必死无疑。
迎着晚霞余晖,挑了此地。
即将俯身跃下时,老杨内心感慨,慢了一小步。
然而正是这一小步,彻底扭转了他的想法。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老杨吞了口唾沫,浑身发抖,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天空,似乎在寻找什么。
夏衍和瞿天文好奇,也抬起头向上看。
正是那片鱼线缠绕的地方,
老杨咧开大嘴,"然后……砰的下。整个人裂开了,1、2、3……总共8瓣,哗得散落到村子里。那些人吓坏了,四处抱头乱窜。嘿嘿,嘿嘿。"
表情转为狰狞,"她死了,尸体碎了,8瓣,8瓣啊!可怕,太可怕了。"
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瘫倒在地,不敢再往前哪怕一步。
她自杀身亡,死无全尸。老*则因太过害怕,违背了当初的誓言,选择苟活。
这姑娘死得冤得慌。
老杨噗通跪倒,朝着两人相约跳崖的方向咚咚磕头。
"你千万怪不得我,不是我不去陪你,我不敢呀。如果我也跟着跳下去,一定也会变得同她一样。"
"疼,太疼了。我不跳,打死我也不跳。"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