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还在想，赵工死在屠宰场，留了骨头在原地，表面上看屠宰场的老板嫌疑最大。但当屠夫有自己的窍门，所谓庖丁解牛，分割牲畜需按照肌肉纹理，避开骨头，顺势而为。屠宰场的刘老板从业二十余年，杀猪百千头，总不能丢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死者赵工的残骨不同，刀刃几次正砍到坚硬的骨盆处，留下了印记，我想当时用的那把刀恐怕都要砍出几个缺口了吧。所以隐隐感觉刘老板并非分尸之人。真正杀人分尸的凶手，胆子大，力量也大，却不通晓宰人的技术，完全不得章法。仅凭着股蛮力对赵工的尸体胡乱砍砸，硬生生剁成了肉块儿。如此说来，此人应该是个外行，并非屠宰场的人。"
夏衍趁对方不备，飞速掀了他的衣袖。
男子的手腕红肿，手臂处有几条伤痕，虎口处还留着干涸的血渍。
"而你手部的伤痕，想必是分尸的时候使的力量过大，不小心误伤了自己。"
男子睁圆了眼珠子瞪她，面露凶相，手指咯吱咯吱作响，空气几乎凝结。
几秒钟后，男子又突然仰头哈哈大笑。
"如何处理尸体是我们族内之事，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插嘴。他个叛逃的，剁成肉馅已经是我们仁慈！"
男子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原来赵工并未云间族的后人，而是云间族人的女婿。
近些年云间一族无固定居所，风餐露宿，条件十分艰苦，族内之人不断外逃，内部人员凋零。到了这辈儿，竟几年见不到一个新生儿。
族长便出了主意，引入外人的血脉，方可度过难关。
于是从不外出的姑娘们有了接触外界的机会，被放到外面招贤纳婿。其中名为美玉的姑娘寻得如意郎君，结为夫妇，此人便是赵工。
族内有个规矩，娶或嫁来的外人必须同入云间族，世代遵守族规，为止繁衍后代。
婚后，美玉怀了孩子，提出回娘家瞧瞧，带着他回到云间族。
赵工对她的身世此前并不知情，只当是个避世的小宗族，买了东西提着去探望自己的岳父岳母。然而等到了云间族见了眼前场景，被吓得魂飞魄散，屁股尿流。抛下妻子和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连夜跑走了。这才惹得美玉和美玉的父亲穷追不舍。
"哼，他在云间族留下了血脉，却不想承担自己的责任，丝毫不把我女儿和云间一族放在眼里，是对云间族的大不敬。按照族中规矩，如果他的肉体无法留存此处，那他的灵魂必须留在这儿，留给他的子孙后代。这样的下场是他罪有应得。"
美玉轻抚高挺的肚皮，看大小腹中的胎儿足了月份，即将临盆。
族内有规矩，父母死后肉体归后代所有。举办如那壁画中的仪式食入腹中，传承智慧。
赵工连夜逃走，遗留在美玉腹中的婴儿则成了不受祝福的孩子，在云间族严重看来是万万不可饶恕的事情，于是美玉和他爹爹去外寻找赵工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父女俩追寻数月，终于在天京城寻到了他的踪迹。
"可是，他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死活不肯承认与我是夫妻，是孩子的爹。"美玉抹了把眼泪，连声啜泣，眼圈哭得通红。
她没有办法，费劲了口舌劝说，赵工仍是执意不肯与她回去。那日她内心急切，下了最后通牒，说族长已经派了人随时准备施行族规，先将他变成具尸体，給腹中的胎儿留着。
赵工怕了，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唯恐遭遇不测。
他想着天京城好歹是大城市，有警察有法规，光天化日他们不敢轻易动手，于是预支了工钱，特地找了老婆婆日日来家中帮忙打扫，以免落单給了对方机会。
即便对方来强硬的，自己真丢了性命也要保个全尸，省得入了别人的肚子里当了食物。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赵工还是在屠宰场被人逮到空档，被美玉和他爹爹堵在里面。
"怪不得赵工不愿意认自己的妻儿，妻子带头来取自己的性命，还有生吞自己的身体，害怕死了好吗？要我我也跑啊。"
瞿天文缩了缩脖子，又说："可是你们费了大力气剁的肉块儿怎么跑到了熟食店被做成香肠？难不成你们也觉着人肉不好吃，得混点儿别的？"
"岂有此理，不得戏谑我们的族规！"男子勃然大怒，揪住他的衣领子，挥动拳头要给他点儿颜色。
好在美玉及时出言制止。
"爹，我心里有愧，让我把事情原委说出来吧。"
“我，我们只是想将他带回族中，完成使命，结果阴差阳错，中途出了许多岔子。我们从来没有要把他送去熟食店的意思，更舍不得他的肉吃进别人的肚子啊。”
当日晚间父女二人尾随赵工去了屠宰场，一人下刀子一人望风儿，合力将尸体切成拳头大小的肉块儿。来时他们也无准备，就地取材，用了屠宰场剁猪肉的刀分尸，再使了木桶去盛。
然而分尸之后，两人正准备搬木桶，屠宰场突然有人前来。父女情急躲去别处，那几桶肉块儿则被留在原地。
哪知道等人走了再去取的时候，木桶竟然不见了。
父女瞬间慌了神，将整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仍为寻到那木桶的踪影。
赵工的尸块儿的确是丢了。
想来他们碰上的是給熟食店送肉的工人，当天夜里去仓库拿肉，错把赵工的尸块儿当作猪肉一并绞了送去熟食店。
黑灯瞎火的，熟食店的人也未仔细查看，直接放了调料腌制，阴差阳错做了香肠，又吃死了樊文珊的宠物狗，才闹成现在这般模样。
美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汪汪地询问夏衍："那，那他的尸体，是不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不是废话嘛，早进别人肚子里了。"
这下姑娘哭得越发厉害，泪如泉涌，瞿天文慌了手脚，又赶忙往回找补，好顿哄劝。
"从今往后，看不到原模样的肉打死也不吃了。一个个的忒不靠谱。"
族长冷眼在旁围观，等所有人闭了嘴，他才缓缓开口，问夏衍："事情问清楚了，你们可以走了吗？这对父母是我族的人，如何处理自有我们的安排，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在天京城的地界儿，自然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你们杀了赵工，间接害死了樊文珊的宠物狗。这个责任，恐怕要由你们负责。"
当然，最关键是給樊家大小姐个交代，自己也好拿赏钱啊。
夏衍抬手要给等在外边的细高条发信号。
"等等，这里面有误会。"美玉跪倒在地，抱着夏衍的大腿连连摇头求饶喊冤。"人，人不是我们杀的。"
"我和父亲追到屠宰场的时候，赵工他，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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