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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整个天京城处于睡梦之中，三十多人手持棍棒和菜刀冲入教堂。砸了他们的礼堂，有十二名修女在混乱中受伤。
那些人直奔神父的卧室，将睡梦中的杜西礼神父用绳子捆紧，将人押到教堂墓地的歪脖树下。
几个月前天京城内曾流传这样的传说：教堂有个神父长相丑陋，鹰嘴虎胸。他生性残忍，喜欢购买穷人家的孩子，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再杀掉。
尸体熬汤，熬出身上的脂肪，一层层厚厚的脂肪。脂肪做成肥皂，清洗他的身体；做成油画，悬挂在他的房间。
这个神父是地狱派来的使者，每日夜里倒挂在坟地的歪脖树上，寻觅他中意的婴儿，嘴里唱着"孩子不够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做完，再买孩子呀，买更多的孩子"。
那位神父现在就吊在传说中的歪脖树上，丑陋的面孔因窒息越发狰狞。尖嘴獠牙，似乎要将路过的孩子们统统吞进肚子之中。
杜西礼神父死了。
教堂外墓地的那棵歪脖树的树杈上，麻绳吊着杜西礼神父。他面目狰狞，眼球凸出，嘴唇青紫，露出尖锐的牙齿和猩红的舌头。
“杀了这个魔鬼，给死去的孩子们报仇！”
细高条的公告如同一张废纸，满满的荒唐。警察局站在了教堂那一边，他们是一伙儿的。
既然没有愿意保护孩子，那只要由他们来动手。
群情激奋的民众无法接受所谓官方的解释，于是自发举起了锄头和棍棒，吊死了他们眼中来自西方的“魔鬼”。
夏衍例行公事探探他的心脏和脉搏，其实已经毫无意义，杜西礼神父被吊在这里几个小时，早断了气。即便他不被吊死，也会死在棍棒之下。
这场暴乱无法阻止，他们需要个说法，而夏衍给出的答案，显然不符合他们的预期。
"那个年轻的记者没来。"
参与打砸教堂的人被赶来的警察控制住，一共三十二个人。夏衍扫视他们的脸，没见到那个熟悉的面孔。
"他一直想要抓教堂的把柄，现在神父死了，他却没亲眼来看看。"
年轻记者像是人间蒸发般，一夜之间从天京城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衍在教堂墓地外侧的巷子中找到了野狗的爪印，凌乱的印记旁边还有几个极不明显的，人的脚印。
野狗的确是有人带来的，他精心将墓地中所有婴儿的尸体挖了出来，让野狗挨个啃食，把墓地变得犹如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不明真相的民众们看见这番场景，认定此前流传的教堂神父的恐怖传说确有其事，杜西礼神父便是那歌谣中来自西方的“魔鬼”，他拿教堂作据点，以育婴堂的名义大肆搜集婴儿，残害他们。
民众们的质疑到达顶点，他们不再信任警察局给出的解释。只要稍加煽动，有人站出来开响第一枪，随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地不受控制。
夏衍和瞿天文分头跑了天京城大大小小十几家报社，正规的不正规的，甚至是但凡与相机沾边的职业，统统寻找了个遍。
"我们报社从来没有这个长相的记者。"
“不是我们的员工。”
得道的答案均是从未有哪家报社雇佣过这个年轻人，他手中的相机也是他自己的私有财产。
洪老汉交代，帮助他混入圣婴汤饭庄的正是那个年轻人。
警察局公布调查结果，群情激愤之时，为他们出谋划策私下报复教堂和神父的人亦是他。
夏衍从未如此愤怒，自己从头到尾被个陌生人耍得团团转。那家伙聪明得很，四两拨千斤，不用自己出头，只传了几句话，便把天京城搅合得天翻地覆，自己却全身而退。
"他如此大费周章针对教堂和杜西礼神父，难道就是为了杀死他？"瞿天文十分不解，"至于嘛，说句不好听的，这年代有胆子有手段，杀个人还不容易。那教堂没守卫没武器的，借口跟神父忏悔混进去一枪砰了他多痛快，何必大费周章。"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接连几日，霍连秋派人四处搜查那个记者的行踪，没有任何的消息。
瞿天文帮着画了几幅记者的素描，功力着实一般，只能留在家里供夏衍自己琢磨。
“他巧妙利用了育婴堂，还有那些为了骗取赏金拐卖婴儿的人贩子，说明他对此教堂非常的熟悉。”夏衍思忖着，眼神瞄到一旁打瞌睡的瞿天文，“话说，你对育婴堂的事儿也清楚得很。”
“哎？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同为宗教，相互了解相互促进嘛，当然要知己知彼，没事儿做个市场调研之类的。”
夏衍挑挑眉毛，显然是没信。
"好吧，我承认，我之所对育婴堂熟悉，是因为我以前在那待过。"
瞿天文尽量轻描淡写，但不自然的语气还是出卖了他。
"在我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可不像现在这般壮实，用老人的话讲，活不过满月，然后便被送去了育婴堂，育婴堂包吃包住还给治病，治不好也给地方处理尸体，好歹省了块儿埋我的地儿。”
瞿天文被自己的父母遗弃到育婴堂，在那养了段时间情况不见好转。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听我师傅讲的，他说有次我真的咽了气，跟死人一个样儿，修女们便把我埋到教堂的墓地中。紧接着连日大雨，教堂墓地的地势低洼，被淹得成了个湖。泥土翻涌而出，估摸就是那个时候把我冲到了外头。恰巧我师傅路过此地，从一堆的尸体之中发现我还有点儿气息，就给捡了回去。"
原来，他是个孤儿，与自己一样，从未见过父母长什么样子，好在他遇到了他的师傅。夏衍喃喃道："你师傅，救了你的命。"
"啊啊，勉强算是吧。说我大难不死，是与他有缘，反正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说辞，硬收我做了徒弟。"说至此处，瞿天文突然变得咬牙切齿，愤恨道，"后来我才知道，哪是我与他有缘，分明他缺个帮忙赚钱的。哼，当他徒弟从未吃过一顿饱饭，险些被活活饿死。对外吹嘘是高人，实则是个道符都不会画的笨蛋。我现在这点儿本事，都是我自己努力，从师祖留的书中学的。"
他师傅无房无地，连栖身的道观都没有，常年在外漂泊。大字不识一个，身上却带了不少书籍，说是师傅的师傅留下的，真活不下去的时候卖几本，勉强能吃顿饱饭。
等瞿天文懂事认字了，书被卖了七七八八，仅剩本师祖手抄的本子，实在买不上价格才得以留存。
"我那师傅啊，天生的穷命，好不容易弄到碗大米饭，没等到嘴儿就咽气了，连死都是做个饿死鬼。"
话至此处，瞿天文别过头，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又是往常吊儿郎当的调子，嚷嚷着："霍连秋那家伙怎么还不回来，是被人扣下了还是怎么着啊。"
"算了算了，去瞅瞅，好歹也是我们的长期饭票，若是伤了，我们找谁吃饭去。"然后便逃出了客厅。
晚饭前，霍连秋铁青着脸回来了。
他倒是没被对方扣下，与大使馆的人交涉，说得口干舌燥，结果不尽如人意。
大使馆的人听说教堂被砸，杜西礼神父死亡，十分的愤怒，已经将消息传回祖国，要好好与天京城算算账。
“算账？他们打算怎么算？”
霍连秋颓然坐到沙发里，揉了揉头发，无奈地苦笑声："也许再有他们国家的人踏入天京城，就是带着子弹和大炮了。"
天京城的人杀了他们的神职人员，毁了他们的教堂，在他们眼中无疑是种挑衅的行为。他们手里握着先进的武器，随时随地平了整个天京城。
“拉拢不成动用武力，这种事情对他们而言再正常不过。只是天京城安稳不过二十年，刚刚有些起色，没有人想再经历战火。”
真的发动战争，打到天京城的地界儿，受苦的还是普通民众。
"我想这便是他的真实目的吧。"
夏衍终于明白了，"那个年轻人，他想挑起战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