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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贩子的话像是颗炸弹，彻底点燃民众的愤怒。有人大喊一声"让开"，手中举着个熊熊燃烧的煤油瓶子突入教堂大门，对准破损的玻璃丢了进去。
一会儿功夫，教堂里冒出滚滚黑烟。
教堂的大铁门顶不了多久，眼看要被大堆的人给挤破。
再如此闹下去，非得出大事不可。霍连秋终于找到维持秩序的警察，带头的老熟人细高条。
听对方要他派人驱散围观的人，细高条很是为难："霍少爷，真不是我们警察不给您面子，是上头不许我们插手教堂的事儿，没给我们权利，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瞿天文干着急，细高条有他自己的道理，先前建教堂时的确有约定，教堂的各项事务只归大使馆管，任何组织机构不得插手。
何止是警察局，若换做霍家插手，对方跟大使馆抗议，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
霍连秋思来想去，同细高条借了七八个警察挡在人群与教堂大门之间。教堂碰不得，只能想办法将人群阻隔开。
抗议浪潮稍稍缓解，估摸他们手里的石头也丢得差不多，教堂内的人逐渐探出头。
一个穿着教堂制服的中国人面孔的修女高举双手，意为投降，颤抖着声音与外面的人商议和解。
杜西礼神父愿意做出解释，但只允许选出的代表进入，其余人立刻撤离开教堂。
人人皆要与他们当面问个清楚，赶来讨要说法的多是闻讯临时决定，哪有什么头头代表之类的角色。
"选霍家人最合适！"突然，一个年轻人的声音打破了长时间的嘈杂。霍家人三个威力十足，大伙儿安静下来，纷纷回头将目光投到说话的年轻人和他旁边一男一女的身上。
他们认得，这两人常常跟在霍家少爷身边，前些日子还解决了米荒事件。
顶着霍家的名头，夏衍和瞿天文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先前迟迟无法决断，瞬间纷纷点头哄闹着要他们进教堂好好探查。
"教堂的惊天大阴谋全靠你们揭露啦。"
"那当然了，先前三大米行那么大的老板，碰到他们不也得乖乖认怂嘛。"
夸赞的词语越发夸张，俨然把他们当作主持公道的神人般。
瞿天文被夸得浑身舒坦，叉腰大笑："还是识货的人多，又到了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是吧夏衍。"
然而夏衍的表情却有些不情愿，大伙齐聚来的期盼的目光让她十分别扭。像是被强行抬上烧烤架，稍有不慎成为别人口中的鱼肉。
"难不成你是担心搞不定杜西礼神父？放心吧，万变不离其中，这外来的和尚也是和尚，未必比本地的和尚高明到哪去。有我在啊，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让他现出原形。"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夏衍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可能只是单纯无法适应被人报以期望、贴上正义标签的感觉吧。
"对啊，大伙那么信任你，若是成功了，名声身价还不是水涨船高，任你开啊。"
夏衍瞪着"罪魁祸首"多嘴的小伙子，"你是故意坑我吧。"
"哪能啊，民心所向，说明你们在大伙儿的心目中名气高。"小伙子推着她和瞿天文的后背，高声喊："高手要出马了啊，大伙儿让让！"
夏衍是半推半就，瞿天文是求之不得，总而言之，两个人在大伙儿的簇拥下被强行推进教堂。
中国面孔的修女引着他们往里走，显而易见，刚刚的没有瓶子给了他们沉重的打击，满地的水，想必费了好番工夫才扑灭。
修女只知他们是代表外面闹事的人谈判的，很是惧怕，被袖子遮挡住的双手不住颤抖，但还是鼓足勇气，对夏衍说："杜西礼神父是个大好人，真的。他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还让他们接受教育。若不是他，我们活不到现在的。"
她曾经亦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家中困难，她上面又有4个姐姐。父母拼死拼活想生个儿子，结果又是个干吃饭不干活的姑娘。家里没有足够的口粮再养她，琢磨着送给他人。不过那时候周围都穷，要个女孩子顶啥用，谁家也不肯收。只好将她裹好了放在个破木盆里，丢入河中听天由命。
多亏教堂的修女们去河边洗衣服，恰巧看见木盆，赶忙捞上来带回教堂抚养，才保下条命。
长大后她留在教堂之中当个修女，负责育婴堂，帮助更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这倒是真的，育婴堂救了许多孩子。"瞿天文帮腔道。
修女对他投以感激的目光，松了口气，打起精神带他们去见杜西礼神父。
夏衍他们进入教堂大殿，诺大的大厅里摆满长排椅子，最前方则是个十字架。
杜西礼神父站在十字架下面，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
知道夏衍到来，吩咐修女暂且出去，他有话与他们单独说。
"我知道近些年天京城的民众们对我们教堂有意见，还有许多奇怪的传言。"杜西礼神父顿了顿，原本丑陋的面容因愤怒越发的恐怖，他说，"说我吃婴儿。"
"很荒谬，我们是正统的宗教，造福世人。婴儿是神圣的象征，我们怎么可能去伤害他们？"杜西礼神父将谣言归结为外人对他们的误解，并长篇大论解释了番自己的教义。
"你们可以随意检查，我们教堂之内，绝无什么大锅存在。"
即便是真，对方也不会将这种东西摆到明面上，夏衍从未打算直接从教堂里搜出什么证据，而是问："前天的晚上，你是否去过教堂墓地？"
杜西礼神父摇摇头，"那晚我正在这里向上帝祷告。"只是当时此处仅有他一人，无人可以为他做证。
"其实我们更好奇，你千里迢迢跑到天京城里，不敢别的，专门收养流浪的孩子，图什么啊？"瞿天文毫不客气，看着夏衍说，"你一直想问的也是这个吧。"
杜西礼神父神色古怪，打量着他的穿着，奇怪地问："没认错的吧，这位是个道士吧，我以为你们会理解我们的作为。"
与之前瞿天文告诉夏衍的答案类似，对他们而言收养流浪儿童是理所应当的，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瞿天文尴尬地摆摆手，"我是半吊子，不正宗不正宗。"
杜西礼没有再细问，而是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成为神父之前，杜西礼曾是名战士，这条腿便是在家乡的一场战火中被炸断的。
"我的家乡也曾遭到战火的侵袭，它毁了我们的房子，拆散了我们的家庭，许许多多的孩子流离失所。如今这片土地正在重复我们当年的悲剧，这个地方有许许多多令人着迷的文明，不应该遭此劫难。"杜西礼神父坦言，"我喜欢这里的文化，我忠诚自己的信仰，所以带着它来到此地。"
这个答案令夏衍始料未及，所为信仰更像是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被子盖，她无法理解这与他来天京城当神父之间有何联系，一时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前些天墓地中的死婴又是怎么回事？"瞿天文见她不吭声，再次代替她开口询问，"她检查过，那些孩子几乎死于同一天。"
"实不相瞒，此事我们无法解释。早晨起来以后修女们通知我，说育婴堂有孩子死亡。我非常痛心，但这种事情在育婴堂并非罕见，她们有处理此事的经验，将尸体都埋到了后面的墓地之中。"
提及尸体，夏衍的思维恢复活跃。"如果信任我们的话，我们想再次检查那些婴儿的尸体。"
杜西礼神父思考片刻，点头同意了。
尸体遭到破坏后，教堂将尸体转移到了育婴堂后侧的空闲房子里。而它的隔壁是处隔离区，从育婴堂新捡来的婴儿先集中到此处，检查过没有传染病后，等待月末杜西礼神父为他们洗礼，拥有新的名字，正式成为教堂的一分子。
那二十三个孩子正是死在此处。
负责此处管理的修女领着他们，边走边介绍。
育婴堂有九死一生的说法，通俗点儿讲，就是被送入育婴堂的十个婴儿中，能够等到洗礼的仅有半数；拥有名字留在育婴堂中无病无灾超过一周岁，再到长大成人可能最后仅剩一个人而已。
如此高的死亡率，难怪外界谣言纷乱。
修女无奈叹气："被父母遗弃送到育婴堂的婴儿大多体质虚弱，或者患有先天的疾病，成活率很低。我们竭尽全力想要救活他们，但婴儿很脆弱，稍有差池……"
"每个婴儿我们都有记录，何时进入育婴堂，又是为何身亡，都清清楚楚地记着。"
修女没再多说，快步从内屋中取来个硬壳的厚本子。翻开看里面，密密麻麻的编号和记录。
一个编号后面代表一个被送入育婴堂的孩子，这其中有些已经拥有自己的名字，而有些尚未接受洗礼便不幸身亡，只能用他来的日期作为名字。
心脏病、严重的营养不良、多器官感染等等，标注死亡的婴儿名字的后面跟着各种五花八门的病症。
"这些孩子的身体状况太虚弱，我们手头的药品也不充足，很多时候是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修女很是心痛，她曾亲手埋葬了那晚死去的孩子们。
那是个平常的夜晚，当天育婴堂又接收了12名弃婴，创造了单日的记录。他们还开玩笑说，最近要有得忙了。
隔离区中有56名等待洗礼的婴儿，咳嗽声和哭闹声此起彼伏。虽然预料到有生病的婴儿难以难眠，半夜肯定不会安生，但那天他们的哭声出奇的吵闹。
育婴堂中的修女赶忙穿了衣服前来查看，试图安抚。然而就在此时，修女发现有婴儿在吐血，情况非常的危机。陆续又有几个婴儿高烧不退，浑身像是被火燃烧般烫手。整宿的时间教堂的所有修女在隔离区忙活，用她们尽有的手段安抚婴儿。
早晨时，还是有二十三个婴儿不幸死亡。
育婴堂自成立来从未出现过如此集中的婴儿死亡，教堂上下人心惶惶，怀疑有是有什么传染病毒，赶忙将婴儿安葬，隔离区也彻彻底底消毒。
空闲屋子内仅存几具完整的尸体，夏衍问过杜西礼神父的意见，用刀给他们做了解剖。
没有外伤、中毒和窒息的现象，夏衍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每具尸体的死亡原因也不尽相同，有些是器官衰竭，有些是体内发炎导致的死亡。
"应该是与生病有关。"夏衍又问，"当晚其余的孩子状况如何。"
"剩下的婴儿有2、3个持续高烧，我们给他用了药物，体温逐渐平稳，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
大厅内满满当当的婴儿，哭闹声此起彼伏。
"乖乖，妈妈在这儿。"有个修女抱着个小婴儿，放在怀里哄着。"有力气哭，说明他身体状况还不错，很壮实那。"
怀中的婴儿小脸粉嘟嘟的，修女很是喜欢，亲了两口。
这是，旁边的孩子又闹了。她赶忙又抱起另一个，也亲了口。
"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争宠了。"
带夏衍他们的修女让她暂时休息会儿，自己来接替。
"她喜欢孩子，尤其心疼育婴堂里的孩子。她很久没有休息过，说看这些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没了妈妈，心里不是滋味。若是哪个孩子闹了病，她跟着着急上火，嘴角都烂了好几次。"
离开育婴堂，夏衍和瞿天文又将教堂所有地方逛了个遍，着实没发现什么可以的地方，更别提什么煮孩子的大锅了。
夏衍对细高条摇摇头，告诉他自己一无所获。在外等候已久的人彻底不干了，让她再回去好好仔仔细细地搜查。
"破案的事儿需要时间，大伙儿安心等待，不要乱哈！"细高条高喊道，"调查还没结束那！等出了结果，自然会通知大家的！"
"还调查什么啊，应该把什么鬼神父吊起来，给那些死去的婴儿偿命！"
"可不是嘛！长得就不像好人，我听人说啦，他分明是那外国人口中的恶魔，跑我们这儿来吃小孩儿的！"
"……"
夏衍一张嘴，肯定说不过他们一群的嘴。几次张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反复考量，最终决定：溜之大吉。
俩人在细高条他们的掩护下，终于躲回霍家。
此时距太阳落山过去些时间，早已过了晚饭点儿，跑了一整天，又在人群中享受了把相互推搡的运动，浑身跟散了架子似的，饿得脚趾头直抽抽。
霍连秋有事未归，饭桌上仅有他们两人。厨房弄了些简单快捷的饭食，送了上来。
瞿天文顾不得有没有肉这回事儿，狼吞虎咽往嘴里倒。
"哎呦！"
女佣给他添第三碗饭的功夫，瞿天文的嘴腾出功夫，死命叫疼。
"我现在确定，我肯定是馋肉了。没有大块肉，我只能咬自己的嘴，你瞅瞅，都肿了。"
何止是肿，右边的嘴角有个类似小创口的坑，里面的肉跟烂了似的。
俗称烂嘴丫，有种说法，说了脏话缺德缺的。
"你这身体条件也忒虚了点儿吧，不是发烧就是烂嘴丫子。"夏衍鄙夷道，一个大老爷们比林黛玉还柔弱。
"上火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死了那么多的婴儿，我这心系天下的主儿能不愁嘛。"
新盛的大米饭只吃了半碗，嘴角碰到点儿东西疼的不行，看着半个嘴唇都跟着肿。
瞿天文捂着自己的左边脸颊，鬼哭狼嚎："别光幸灾乐祸，想想办法成不成。"
夏衍耸耸肩膀，自己只会摆弄死人，这活人实在不熟练，爱莫能助。
此时霍连秋回来了，女佣要跟他端饭，他摆摆手拒绝："没胃口，再说吧。"教堂外围堵的人情绪激动，他和细高条他们费了好番脑筋，才让他们暂时散去回家。
"你这嘴怎么了？"霍连秋凑近瞧了瞧，似乎有了法子，命女佣取来医药箱。
棉签蘸着药粉刚碰到创口，瞿天文扯着嗓子死命嚎，跟杀猪似的。
"你给我涂的什么玩意，疼死了！"
"消毒用的。"霍连秋和夏衍摁着他，继续涂药。"你这不是上火，是唇疱疹。估计是感染了疱疹病毒，最近天气反常，容易得这毛病，尤其是体质虚弱的人。"
"你前些天生病刚刚痊愈，尚且虚弱，抵抗力差，得多注意休息。这药粉一日三次，用棉签直接涂，过不了几日就好了。"
巨疼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麻木了，的确好了许多。
"没想到霍连秋还有当医生的天赋。"
夏衍听霍连秋讲过几次，好像他学的生物学与医学之间还有些共通的手法。严格意义上讲，病毒也算生物的一种，瞿天文这毛病对了他的专业知识所在。
睡前，瞿天文还咬需再涂次药。霍连秋在书房忙活，不便打扰，他只能去找别的人。
"我这看不着啊，往哪擦啊。"瞿天文扮可怜让女佣帮忙。
那女佣是前些日子霍连秋新聘的，家中多了夏衍和瞿天文两口人，多了许多琐事，便又多添了个。女佣年轻，人长得也水灵，瞿天文变着花得跟人套近乎。
"没空，自己来。"
狼来了的故事，平时用此为借口调戏人，真需要帮忙的时候，人不会再相信他了。
瞿天文类似的借口用得多了，对方琢磨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待得久的女佣皆说他与霍少爷可不一样，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用不着给他面子。
瞿天文找了一圈，被所有的女佣拒绝了个遍，只能挂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去求夏衍："仙女，救命。"
夏衍挑挑眉毛，也没说不行，抿着嘴瞅他笑，抽出根手指头。
他懂规矩，自己自觉加码："我们两个这关系，谈钱忒俗。这样，等我这嘴好了，请你喝上好的酒，成盘的卤牛肉，如何？"
一壶好酒1枚银元，牛肉也要半枚银元，而且瞿天文找的地儿通常味道正宗，不亏。
棉签刚沾到嘴边，瞿天文又是杀猪般的嚎叫。
"温柔点儿成嘛。"
"你忍着点儿不行吗？"夏衍可比不得霍连秋的耐心，大力涂了几下，把红肿的地方统统用药粉填满，齐活儿。
疼得他满头大汗，瘫椅子上不动弹，嘴里不住地哼哼："我感觉脑袋有点儿热，准是你刚才下手忒凶残，刺激着又要发烧。"
真是有往林黛玉方向发展的趋势，夏衍随手搭上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好像，真挺热的。一会儿功夫，瞿天文整个脸都烧红了。
"寻常人感染这东西问题不大，多说是烧了一到两天。明天去趟医院，打些消炎针吧。再让厨房炖些滋补的汤，好好养养。他主要还是虚，抵抗力差。"
夏衍停下取凉毛巾的手，拧着眉头，问，"体质虚弱？那也包括婴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