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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图完璧归赵，失而复得，黄先生将其视若掌上明珠，专门请人打造了阁子。
外人再想借着看一眼，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夏衍、瞿天文和细高条三人登门拜访。
是栋古色古香，仿清朝藏阁的小楼，门口木雕的柱子，朱红色的漆面，气派十足。
入到内部，走廊两侧的墙壁悬挂诸多的名家字画，下面标注着它们的身份来历。严格追溯，个个血统纯正高贵，曾在官员名士的家中停留。
论仗势，竟比霍宅的更加珍贵气派。
"你说，这挂的都是真的？得值多少钱啊，能买个城市，自己当地主了吧。"
细高条哪见过这阵仗，眼珠子恨不得黏在上面。想伸手摸摸，到了跟前儿，又赶忙缩了回来。
"这要弄坏了，打一辈子工也赔不起吧。"
也不懂这字画到底好在哪，反正单看下面半篇子的介绍，恐怕比自己的命还值钱。
黄先生姗姗来迟，穿着件中式的蚕丝睡袍，睡眼朦胧，眼下泛着微微的青紫色。
整个人萎靡不振，似乎日子未曾睡安稳。
见到他们，眉头微簇，并不欢迎。
"抱歉，近些日子事务繁杂，操心劳力。人年纪大了，身子禁不起折腾，有些不适。招待不周，望请见谅。"吩咐女佣端来三杯水，自己抱着个茶杯，兴致缺缺。
夏衍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
“我们今天来，也是有事儿想与您核实。”
紧接着，将她与瞿天文的那番推测原原本本说了遍。
"据我们推测，凶手杀人时情绪激动，随手借用了厨房的工具，事后来不及清理，只好将其匆匆带走。杀人并非本意，见到画和庆祥嫂，临时起意。我想，是庆祥嫂发现了什么，以此相威胁，坐地起价，触怒了对方吧。"
"你许诺給她娱乐城的铺子，但她听说娱乐城的工程受阻，河岸周边的村民向娱乐城的老板索要卖地的银元，狮子大张口，双方无法达成协议，能否建成还是个未知数。与其将希望寄托在未知的赚钱项目上，不如直接兑换成银元。到时候她拿着这笔钱，另寻它地再开铺子，凭她的手艺，照样生活得滋润。"
"但你无法满足她的要求，因为你所有的钱都投給了娱乐城项目，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财了。"
黄先生眉头紧锁，越听脸色越阴沉。
"夏姑娘这话恕黄某难以认同。我自己的东西，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給自己招惹麻烦。"
瞿天文掏出个本子，封皮上写着"娱乐城入股详情"几个大字。
翻开第一页，黄先生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上面的名字是你自己写的吧，总不会这么巧，名字重了，笔迹也重了吧？”
黄先生终于无法继续淡然，惊异问道："哪来的？！"
"我虽是文化人，不懂商人公司的规矩，但涉及股权、资金，皆是公司的重要机密，这点儿道理我还是懂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到你们手里。你们弄个虚假的破本子，想套我的话，没门！"
言外之意，少拿个破本子糊弄他。
"用不着费劲儿造假，想看这东西，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夏衍笑着说，"你猜，如果是霍家大少爷有意入股，想考察考察他们的资金实力，看眼这东西，以胡老板的个性会拒绝吗？"
黄先生一怔，说不出话来。
"我想已经是你能拿出的所有的钱财了吧。"
"你压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孤注一掷，只期盼项目尽快盈利，你才能取回本钱。如果娱乐城项目流产，你将赔得血本无归，倾家荡产。河道的事儿一出，你比娱乐城的胡老板更着急，出谋划策，挽回损失。听闻山居图可以验证那条河的归属问题，迫不及待想办法把画讨回来，甚至不惜铤而走险，用了雇人偷盗的办法。"
许诺庆祥嫂娱乐城的铺子，指使她潜入细高条家中，盗取山居图的人正是黄先生。
"你在庆祥嫂的家中再度见到那幅画，急忙验证。不幸的是，图上显示，那条河的确属于隔壁村子。"
"胡，胡说八道！"
夏衍继续说。
"天京城见过真正山居图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处不起眼的小河道。于是你想出个好办法，既然无人见过，何必将其修改，把河边变成你们的。找上天京城的仿画师傅，重新绘制，唯独河岸处略加修改。"
"阳光下泛珠光色的，反而是真正的画作。那天你在茶馆拿給我们看的，正是山居图的真迹。"
"事情瞒不了太久，隔壁住着细高条，你必须尽快处理掉这幅画。然而就在此时，事情有了转机，胡老板想出个新办法，另起河道，解决了娱乐城的河岸问题，山居图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山居图成了个烫手山芋，被人发现图在呢手中，无异于告诉大家，画是你偷的，人是你杀的。到时候你黄先生名誉扫地，身陷囫囵，即将到手的巨额分红再也无法享用。"
"所以，你必须让山居图正大光明的重回你手中。于是你想了个办法，假装无事发生，将这个烫手山芋甩給他人。你算准了那个书生为了钱必定会去黑市贩卖。而警察在黑市布置了充足的人手，只要图露面，人赃并获。山居图顺理成章回到你手中，并且摆脱了杀人的嫌疑。"
"这些外人眼中价值连城的名家字画，无法变现，仍是一文不值。你坐拥金山，却一分钱动不得，束手束脚。花费巨额的钱财维持门面，支撑你所谓的上层人士的生活。而实际早已是个空架子，无力继续支撑。"
夏衍没给他留插话的余地，一口气说全部的推测，等他逐一反驳。
前提是，如果他还有反驳的办法的话。
"她不该得寸进尺。"
黄先生脸上那和善又高深莫测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痛恨和狠毒。
"我黄某许下承诺，定会兑现。如果她肯等，现在拿到手里的可是娱乐城的铺子，多少人拿钱都得不到的好东西。享受荣华富贵。她偏不听，只在乎眼前的那几个钱，跟那群不停劝解的村民一个德行。哼，穷人就是穷人，鼠目寸光，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活该她穷，活该她死。天京城不需要如此蠢钝之人。"
"闭嘴，你懂个屁。"
瞿天文彻底听不下去，喝止了他的歪理邪说。
"钱没到手，人先饿死了，他们要现钱有何不对？是，今后的分红诱惑巨大，能翻番，甚至能致富。但如果赌输了那？失去唯一的吃饭机会，你让他们去喝西北风。于你们而言，投资失败，也许仅仅是大豪宅转手他人，娇妻换了粗布衫，遣散佣人，出门的小轿车换成黄包车。鸡鸭鱼肉变成粗茶淡饭，偶尔还有荤腥打牙祭。哼，你们所谓的苦日子，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难得的神仙日子，不愁吃喝，不用为下顿饭发愁；头上有房顶，不必看那些快看吐了的星星。一家人其乐融融，不必为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发愁。"
夏衍也穷过，别说是铺子，房子，吃完这顿馊饭，下顿在哪都不知道。对那时的她而言，任何发财的许诺都是骗局，唯有真切握在手里的真金白银，热腾腾的饭菜才是真实。
"而你，为了胡老板营造的镜花水月，不惜取他人的性命，搭上了自己的未来和性命，又何尝不是目光短浅？"
黄先生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也许待他走上刑场，即将失去生命的时候才明白，他曾鄙视的目光短浅至少能够确保他活着。
一双抚摸过无数名家字画的手，如今被劣质的铁手铐圈住，再无自由可言。
再高贵文雅的人，手染鲜血落得的下场，与地痞无赖无异。
黄先生的家族中仅存他一根独苗，他入了监牢，家中再无人掌管，女佣厨师自动解散。
但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难以处理。
拍卖吧，钱归谁；放着吧，这么大座金山，指不定招来多少贼人惦念。
上面研究出个办法，所有字画由政府监管，黄先生居住的小楼直接改造成博物馆，重新改造后对外开放营业。
门票所得全部用于字画和博物馆的维护上。
开业当天，夏衍、瞿天文和细高条作为这件案子的功臣，受邀参加开幕仪式。
大半个天京城的官员、名流悉数出席，其中不乏许多黄先生的"好友。
睹物思人，互相感慨寒暄番，然后端着酒杯，瞬间换了话题，打探哪个古玩商最近又进了什么新玩意，摆家中哪个地方正合适。
除却原本悬挂在外的珍宝外，连同黄先生仓库中的珍藏品一并面世。
那幅山居图此刻静静悬挂于墙，那条造成娱乐城停工的河岸两旁，数名头绑艳色头巾的妇女蹲在那，洗洗涮涮。曾经村子旺盛，百姓安居乐业的胜景。
只可惜黄老板的人工造河工程实施后，如今这地图恐怕要再添一笔。
被夏衍之前的那番演讲影响，啧啧感叹，大有转行教书先生，劝人为善的架势。
"估摸这会儿黄先生肠子都悔青了，大堆的好东西，真没钱随便挑几幅卖了，值不少银元，还能饿着他不成；光是卖门票，顿顿好酒好菜也不在话下，何苦那。有钱人的思维实在难以理解。"
"嘿，所以知道为什么画到你手里就丢了吧，存不住！这些是门面，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格调品味上去了，混上流社会的，随便带点儿好项目好资源，露的几粒渣滓足够普通人吃一年的。黄先生玩的就是这路子，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步子迈大了，玩儿脱了。不然这会儿好茶好酒喝着，悠哉悠哉欣赏自己的珍藏，多美的事儿。"
瞿天文懊悔不已，"可惜呀可惜，如果早点儿接手这案子，也去娱乐城参个股。等它开业，那钱争着抢着往我兜里钻。再用这钱置办几个铺子、小公寓的，对外出租，到时候什么活不用干，真躺家里从天上掉钱。"
俩人面对眼前的字画，一同叹气："哎，办法有了，就差启动资金。如果这些东西是我的就好了。"
"可不嘛，直接拿着画入股，都不用再倒一手。等娱乐城建起来，挑个显眼的地儿挂上。
"这些恐怕不够吧。"
许久未说话的夏衍张了口，她扬起下巴，指指那满墙的画作。
"我们看的这面墙，上面的所有字画加一块儿成本不超过100银元。"
"开，开玩笑吧，100银元？单单一副山居图，黄先生不是说千金难买？！"
瞿天文率先琢磨出她这话的意思，"你是说，画是假的？根本不值钱？"
左摸摸右看看，真没瞧出区别。
"我行走江湖近二十年，过手上万的宝物。我都没看出来，她怎么知道？别是瞎猜的。"
夏衍料到他不会轻易相信，叫细高条和瞿天文挡着点儿，自己轻轻挑了件画掀起个角。
在卷轴后侧的边角处，有个小小的刻印痕迹。阳光下仔细辨认，竟是花体的"贾"。
"＊？眼熟啊，是不是贾师傅房门墙上印的？"
瞿天文猛一拍大腿，"弄了半天，是找贾师傅仿的？！"
"黄先生拜托贾师傅仿制画作并非一次两次，值钱的真迹被他偷偷变卖，仿制的假画挂在家中撑场面。不然你以为他天天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的，钱从哪来？那群富豪不傻，人只不过请你去站个场子，成个场面，相当于找个演员，給些出场费便是。指望以此发家致富，差得太远。"
"这也是为何他不惜冒着杀人的罪名，拼了命帮胡老板保住娱乐城的项目。娱乐城项目流产，睡大街的恐怕就是他了。"
略略打听，黄先生的出场费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他又没有其他营生，与平日的吃穿用度比对，不难发现其中的巨额亏空。
"你呀，纯粹是被金钱蒙蔽双眼，帐都不会算了。"
瞿天文竟无言以对。
有朝一日，居然被她教训得毫无还口之力，丢人，着实丢人。
"那真的画，去了哪？"
贾师傅信誓旦旦确保外人看不出破绽，真不是随口吹牛。
"多数人只是冲着这些字画的名气而来，其中的好又有几人能够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