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种粮吃饭是村民的头等大事儿，万老板在这上面搞手段做文章，人能不跟他拼命嘛。"瞿天文吸吸鼻子，"你们先回，我有点儿事要办。"
从稻米村出来，霍连秋的脸色便没好过。
三大米行涉嫌囤货、扰乱市场秩序，又胁迫农户以不合理的价格出售水稻，闹得天京城的百姓半个月来日常生活大乱。
这不是他陪着少吃几口大米，登门求米行开仓能了结的。
"又是那个万老板搞花花肠子吧。"
霍连秋坐书房发愁，霍老爷拄着拐棍走了进来。
"哼，早看出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正经的买卖不正经干，天天研究那歪门邪道的。对付他们这群利益熏心的商人，手段必须强硬，让他们无空子可钻。"
霍老爷可不比霍连秋，有耐心跟对方摆事实讲道理，尽量规劝。若是他出手，三大米行的老板怕是难再见明天的太阳。
"爹，这事交给我处理，您先别插手。"霍连秋说。
他正式接手天京城以来碰到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攸关百姓生死的大事，与以往的小打小闹，看在霍家面子上能解决的大部分问题截然不同，三大米行并非首次在霍家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霍老爷采用的手段简单粗暴，跟对付自家孩子差不多，皮痒了给他们紧紧，隔空敲打敲打，不怕他们不老实。
霍连秋试图纠正一直以来的高压政策。
以武力进行威慑，效果的确明显，但仅靠恐惧难以管理一座城市，让百万民众心服口服。
霍连秋不想自己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魔鬼，依靠武力威胁让他们臣服。他更想像在海外见过的那样，构建一座以法律法规约束，万事有法可依的城市。
米荒事件，正是规则混乱，手握权势的人为所欲为的结果。
霍连秋紧紧拳头，下定决心般："我一定会想出办法，让他们心服口服。"
养得久了，身体素质不如从前，去了趟稻米村，浑身乏得很。
夏衍张开眼睛，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啊，我睡了十多个小时啊。"窗台边黑鸟似乎在鄙视她，围绕头顶转了两圈，叼起缕头发拽着。
"行行行，知道你饿了，我这就去厨房还不行嘛。"
它的饮食习惯与寻常鸟类不同，是以季节划分。尤其是两季交替之时，胃口异常的大，天天吃好几遍。夏衍临睡前特地去厨房让他们留些肉，放置＊日，符合黑鸟的口味。
夏衍披上外衣，早饭放在桌子上，少了两个包子，估计霍连秋一早吃过饭又出去忙活了。
太拼了点儿吧，半夜起夜上厕所，看霍连秋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夏衍仔细回想，好像瞿天文的房间也没人，不会在稻米村待了整宿，惹麻烦被对方扣了吧。
"快，快给爷来点儿水，渴死了。"正想着，门口响起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瞿天文衣服上满是炉灰，周身浓重的香火气味儿，脸蹭得跟花猫似的，黑一道白一道的。人几乎是处于亢奋状态，提高嗓门嚷嚷着女佣给他倒水。
"哎呀，瞧你这是刚起床啊，颓废，十分的颓废。"
女佣将水杯重重撂在他跟前的茶几上，哼了声扭身走了。
"嘿，一个个的没良心。"然后咕嘟咕嘟喝个干净。
"你这是刚从炉子里爬出来的。"
夏衍闪身躲掉伸来的黑爪子，生怕弄在新衣服。这可是霍连秋特地送的，刚上身，不能弄脏了。
"小气样儿，明儿他给你惯得也跟大小姐似的，怕不是连验尸都要别人代劳，你只负责在旁边指挥。"
夏衍转了转眼珠，别说，主意真不错。
"告诉你别打我的主意啊，况且我还有更好的办法查案。"
瞿天文勾勾手指，偏要她凑近，夏衍咬咬牙，威胁道："如果没有价值，小心你的爪子。"
"瞧不起我，保管是一手的重要消息。知道我这灰哪弄的吗？全是稻米村的村民供奉的。"
夏衍已经撸袖子准备动手了，"禽兽，人饭都吃不上了，你居然还去打他们的主意。"
"听我说完，我做法事没收他们的钱，统统免费。要么说村民淳朴，他们靠天吃饭，最信这神力庇佑，我一亮身份，说要做法事，可受欢迎咧。我说我这事业迟迟不见起色，看来呀，还是得回归广大农民群众中，离城里那些个抠门的达官贵族远点儿。"
"说重点。"
瞿天文咳嗽声，抖抖拂尘，一本正经地说："白天阿香告诉我们，村民联合对抗米行，宁可让大米烂在地里也不卖是吧。据我了解，她说的未必全是实话。"
"他们给地里的水稻找了个好买主，是与三大米行毫无关联的外地买家。不过我后来发现，他们所谓的外地的新卖家，连天京城都没出去。"
"瑞丰米行。"
瑞丰米行扎根天京城不过三年，与那三家大型米行相比简直是新来还得排队的小弟。然而这小弟气势却是不小，一身的反骨。坚决不参与米行商会的活动，不拉帮不结伙，不与他们共同定价，全部交由市场调节。
开始商会里的人以为又是个头铁不怕死的，联手打了几次价格战，瑞风米行的常老板眉头都没眨一下，依旧天天乐呵呵地开门营业，有人来就卖点儿，没人来乐得清闲，丝毫没有发愁的迹象。
后来听有人说，常老板背后注资的不是个差钱的主儿，除了这瑞丰米行外，手里握着大大小小百余处的生意，瑞丰米行是否赚钱，对他们毫无影响。
久而久之，只要瑞丰米行不搅合别家的生意，商会也睁只眼闭只眼。
瑞丰米行大门敞开，是目前天京城内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米行。
柜台内身着宝蓝色丝绸外山，长得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的男子，想必就是常老板了。
"老孙啊，认识。"常老板毫不掩饰他与孙老头之间的接触，坦然道，"他跟我说他们稻米村有大量的水稻，质量上乘，只少了买主，问我有没有兴趣。这全天京城大米短缺，送上门儿的好事，我当然点头答应了。"
常老板说着，将他们二人引到米行内侧休息的屋子里，吩咐伙计到来壶上好的普洱，依次斟满。
"我听说过，二位是霍家少爷的人，来我这儿打听那不幸去世的孙老头的事儿吧。"
估计是把他们当成霍连秋的手下，不过有霍连秋的面子在，自己的询问更容易展开，夏衍不置可否，算作默认。
"您与孙老头是何时敲定进货事宜的。"
"大约，上个星期吧。我记得那时候刚好霍家少爷来找过我，说想办法缓解城内米荒，商量我们米行开仓放粮，我正愁自己的库存不够，没法交差那。孙老头主动找到我，只提了一个要求，收米的价格相较去年浮动两成。这个价格在目前看来已经算是很便宜，我当即决定，要他回去再联系联系其他的农户，家里有存粮的，多少我都收。另外，我还答应给他包个红包，算作劳务费。"
瞿天文悄悄跟夏衍点点头，与他在稻米村听说的情况一致。孙老头跑回村里，招呼大伙儿清点手里的稻米，说有大主顾要收粮。
不过，即将交货的前夕，孙老头却出现在了万老板的米行里。
"他再未与你有过联系，你也没派人去询问吗？"
常老板呷了口茶，笑道："他自愿卖，我自愿买，没什么好催的。来了，我给钱去稻米村取粮食；他不来，我再联系其他的农户。"
说话间，不断摆弄他手里的佛珠。
"我是个生意人，也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一切随缘，一切随缘，强求不得。"
夏衍和瞿天文出了瑞丰米行的大门，来这买米的市民络绎不绝，常老板没有老板架子，亲自招呼伙计给客人称米，买得多的，还能给抹零。
"瑞丰米行跟三大米行处处对着干，能存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有一种说法，对付恶鬼的方法就是变得比恶鬼更邪恶。刚刚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我们能信几分？"
瞿天文诧异地望向常老板的背影，"你的意思是？"
"与你手中的拂尘类似，信奉佛教的人手中握串佛珠，常常盘玩。"夏衍提醒他仔细观察常老板的佛珠，"对于虔诚的佛教徒而言，他的佛珠未免太新了些。"
所谓盘玩，是指长时间用手把玩摩挲文玩珠子、手串，把玩的过程中人体分泌的油脂沁入佛珠，久而久之形成非常漂亮的包浆。盘玩的时间越久，佛珠越光泽限量，才有了通人性一说。
但常老板手上那串佛珠毫无包浆的苗头。
"他何时皈依佛教我们不得而知，但显然他希望外人认为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牲畜无害。"
瞿天文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拂尘，手柄油光锃亮，尖顶一圈碰坑留下的凹槽，破是破了点儿，反倒说明他这东西有点儿来历。
师傅曾说，先参透死亡再研究生存，理解了所有人的最终归属，才能明白这过程的奥义。所以本行的规矩，修仙问道要学会看待死人。
不过嘛，师傅又说，他们干的虽是死人的活，但掏钱的是活人，所以得先把活人服务满意了才行。这拂尘到底有多大的奥义他说不清，单凭这品相，放在手里忽悠忽悠外人轻而易举。
"师傅果然是师傅，有远见。"瞿天文自言自语嘀咕着。
夏衍没心思深究他说了什么，拽着他的胳膊加快脚步。"还记得万老板给我们看的那个取货簿把，他们约定洽谈取货事宜的时间刚好是孙老头遇害的当天。"
"如果万老板没说谎，常老板也没说谎，可能性仅剩一种。"
"是孙老头临时变卦，将谈好卖给瑞风米行的大米转手卖给了万泰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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