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杰没有说谎，他此时此刻在做的事情，确实十分大胆。
无论劳埃德有没有刺杀他的想法，独自一人面对立场不明的将军已经是一件再危险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对方还带着锋利的武器。如果伊杰死在了这里，在贵族之中还没有建立起自己太多势力的国王真正的死因很可能被就这样埋葬。接下来或许将军会扶持自己很早就很看好的乔希成为女王，又或者更大胆一些，趁着战乱夺去王位。没有太多人会为伊杰的死亡而深究什么，只要能继续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是谁做国王，对于大多数贵族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正因为伊杰信任劳埃德，又或者有把握在单独面对他时不被杀死，所以才敢就这样站在这里。
“您……您的魄力的确超乎了我的想象，”劳埃德想不到伊杰会这样坦诚，他顿了顿，发现自己也并不讨厌这样单刀直入的交谈方式，“我很信任您，陛下，您会带领我们赢得战争的胜利，也会带领整个帝国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客套话不适合我们，我喜欢一些更有效率的交流，”伊杰摇了摇头，制止了劳埃德漫无边际的胡扯，“你和西德尼都是帝国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我希望能取得你们的信任，或者说绝对的忠诚。不巧的是我恰好知道一些和你们有关的事情，像是在我病重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姐姐和你们的交谈。虽然并不为这样的事情生气，但我仍然觉得，既然我已经成为了国王，那么也就该向你们证明，我与这个位置是相称的。”
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伊杰已经知道了一切。
年轻的国王不是在试探，而是在摊牌。劳埃德知道硬着头皮敷衍下去绝不是良好的选择，他也不希望这样做。沉默了片刻，将军将自己的剑收回了剑鞘，脸上的笑容也逐渐褪去了。在不露出面具一般的笑容时，劳埃德那张被岁月印下了刻痕的脸庞之上能够依稀看出他年轻时英俊样貌的轮廓，他从来都不像是一个军人，倒像是一个会出现在酒馆里向人搭讪的家伙。叹了口气，他揉了揉额，缓慢地开了口：“您不必做这样的事情，虽然我一直希望用自己的眼睛评判他人，但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人告诉过我，您是最适合成为国王的那个人了。”
“是吗？”伊杰的表情似乎并不惊讶，“那个人是莫森将军吗？”
“我很高兴您能记得他的名字，”劳埃德欠了欠身，话语之中的感激难得地有了真实的情感，“和您的导师一样，他也死在了那场皇后发起的大清洗里。或许您并不知道，在那时被处死的人，几乎都是认为您应当继承王位的人。”
伊杰没有回话，王冠的背后终究是要有鲜血和尸体作为铺垫的，他还不起这样的人情，而且已死之人，已经再也无法讨要任何东西了。
“他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但他仍然留下了没法被抹消掉的东西，我远不及他无私，我没法容忍他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牺牲。”劳埃德几乎没有向别人说过有关自己过去的事情，他早就受够了没完没了地想起莫森，想起那个人远去的身影，然而在提起他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用上过去的称呼，“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怨恨您的，将军他为了您而死，但那时的您是什么样的呢？您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一个整日做着骑士梦的孩子，没有人能从您身上看到希望。那时我坚信他的死亡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牺牲，而您，就是凶手。”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从一群蠢材手里重新夺回原本属于莫森的位置，并且发誓绝不会犯和他一样的错误。西德尼却不一样，他一直活在愧疚里，他从不觉得莫森是错误的，幸存者的身份让他过分自责了。他要维护皇室，却从来不知道维护皇室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甚至弄不清自己究竟应该效忠于谁。但有一点，我们是一样的，我们在那场灾难之中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我们活下来绝不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不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您经历了些什么，但现在，我能从您身上看到未来和希望。或许真的就像西德尼所相信的那样，莫森从来不会出错。和我站在同一阵营的人都希望帝国可以延续下去，王室的荣光可以永存。如果您是实现这个愿望的希望，我们就会站在您这边，而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会更情愿有一个适合成为国王的人代替您。我们的力量没有强大到可以颠覆这个帝国，但也绝对是不可小觑的。”
“所以，我想从您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劳埃德深吸一口气，对着弗洛塞帝国的国王，提出了近乎忤逆的要求，“请您向我承诺吧，承诺您永远不会做出愧对这个位置的事情，这样，我就将奉上我的忠诚。在您违背约定之前，我们绝不会成为敌人。”
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国王承诺任何事情，更没有人敢用自己的忠诚作为筹码提出条件，军人的天职是服从，连疑惑的询问都是不妥当的。
可劳埃德从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军人。
他可以做一个赌徒，一个卑劣的骗子，一个喜欢讨价还价的商人。虽然劳埃德仍然下意识地将莫森称为将军，可现在站在这里，拥有将军这个身份的人已经不再是莫森了。正如他在自己心底暗暗发誓的那样，他绝不会犯和莫森一样的错误。他不会固执地永远只做一个为帝国献上忠诚的军人，他有自己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我可以向你承诺，”几乎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就连语调也没有半点改变，伊杰很快就做出了回应，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随口就可以答应下来的事情，“我此生余下的所有的时光里，都将为了弗洛塞帝国而奉献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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