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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列高城清晨的寂静街道还没有什么行人经过，这起凶案不会有目击者。伊杰皱着眉从男人身上将剑抽回，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捂住伤口缓慢倒在地上的男人止不住地呻吟咒骂着，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之下渐渐停下了动作，心有不甘地盯着这座城市灰暗的天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血腥的气息刺鼻异常，它是死者在这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诅咒，一个满怀恶意的预言。充斥着恶毒与肮脏的世界还会日复一日的变得更加糟糕，就算血迹被洗去，死亡的痕迹也永远无法被抹消。
“杀死人类的感觉和杀死其它任何东西的感觉都不相同，实际上，你灵魂的外壳会被这样的事情打磨得日益坚固。然而一开始，你会觉得自己仿佛也跟着对方渐渐逝去的生命死去了一小半，”伊杰的记忆里，这样的声音仍然清晰如旧，“你会习惯的，伊杰，任何人都会习惯这样的事情。”
至少现在，伊杰仍然是觉得冰冷恶心的。
看着对方的眼睛一点一点失去神采，失血的皮肤苍白得像是薄薄的纸张，伊杰很难不去想这个死去的生物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剥夺他人的生命是一种恶行，然而拿剑的战士必然要为了守护亲人或是自己的荣耀而亲手杀死什么人。这是必行之恶，伊杰明白，可还是有什么糟糕的感觉盘踞在他的心头，像带着剧毒的长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导致这样结果的罪魁祸首霍莱彻却从容地蹲下身简单地检查了一番倒在地上的男人，做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判断：“他已经死了，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他不过是一个没有人在乎的流浪汉，警卫队不会为了他的死而去追查任何事。”
如果不是伊杰的脸色太过难看，霍莱彻此时此刻的表现简直要让人怀疑整件事是不是两人商议过的了。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伊杰困惑的语气之中带着愤怒，“你怂恿他去杀死一个无辜的女人。”
“杀人就是有罪的吗？你剑刃上的血迹还没干呢，伊杰，”霍莱彻毫不客气地回击着，用这样激进的态度为自己辩护起来，“你根本不知道穆莉做了什么，不是吗？如果我说她曾经杀死自己的孩子用来举办邪恶的黑暗巫术，此后又在留存着自己孩子的尸体的屋子里安然享受着一个无辜生命换来的富裕生活的话，你会不会也觉得她确实该用死亡来赎罪？”
没人能在和霍莱彻的争论之中占到便宜，他活得太久了，很清楚怎么把人说得哑口无言。伊杰愣了愣，本能地觉得魔法师的话哪里有些不对，他的话总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然而仔细想来，又不觉得他说错了什么。甩干剑上的鲜血，伊杰将长剑收回了剑鞘，看了看霍莱彻，又厌恶地转头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警卫队知道这样的事情不会坐视不理，然而如果这么让这个男人杀死她，就绝对是谋杀。”
“是吗？会吗？”霍莱彻反问，“谁能证明我们那位敬爱的女士做过这件事？特别是在唯一的证人，她曾经的丈夫刚刚被杀死的情况下。”
“那么你能吗？”伊杰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冰冷的气流灌进他的肺里，却没能阻止他说出冲动的话，“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杀死自己的孩子，这个说法只是你拿来给自己行为找的理由罢了。“
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这太伤人了，刚刚说完，伊杰就后悔了，同伴之间需要有信任，这样的话语无疑是打破了他口口声声一直强调的信任。和霍莱彻交流的时候，伊杰总有一种不可挽回的流逝感，十多年以来他曾经努力维护的世界似乎正在摇摇欲坠，最后渐渐化作流沙从他的指缝溜走。他或许是惊恐的，否则也不会失控地开口伤人了。道歉的话语很难说出口，伊杰犹豫了片刻，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从男人胸口流出的鲜血已经开始凝固，暗红的色泽像极了凋零的玫瑰。
“我可没有动机做这样的事，”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的霍莱彻看上去根本就没有在意小勇者说的话，他轻描淡写地随口将对方的指控糊弄了过去，“我甚至没必要证明我的说法是不是真的，毕竟我只是鼓励了一个人去复仇而已。”
完全没道理的说法，伊杰在脑海里不停地告诉自己，魔法师说的都是错的。然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低笑，嘲笑伊杰完全是在自欺欺人。伊杰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应该遵从哪一个声音，只能低头沉默。霍莱彻咧嘴笑起来，显然，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的举动都奏效了。
“我们该走了，等警卫队赶到这里，我们就有麻烦了，”霍莱彻打了个哈欠，向着宅子的方向走去，“还是说因为道德的驱使，我们的勇者要留在这里，为他刚刚杀死的男人哀悼上一会儿？”
不论过程是什么，究竟谁对谁错，现在杀了人的人是自己，手染鲜血的人是自己。
这样的念头让伊杰有些心虚，或许霍莱彻的话里有些许有道理的地方，警卫队会处理这具尸体，而杀死他的自己是正义的，既然没有犯错，自然也不必非得留下来。
“我不觉得你说的对，霍莱彻，但我想你也有你的道理，”沉默了一会儿，伊杰开口，迈步跟上魔法师，“或许有一天我能理解你，但现在还不行。”
没走几步，穆莉的屋子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站在门口的莫琳换上了厚实的外套，她的斗篷有一圈蓬松的绒毛包拢着她娇美的脸蛋。出发的准备似乎已经被莫琳一个人完成了，她和穆莉拥抱了一下，回头便见到了回来的二人。少女微笑起来，出声调侃：“明明到了启程的时候。佣兵团却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还以为我们又得在这里多待上一天了。你们去了哪？”
“最后再看看这座美丽的城市罢了，”霍莱彻面不改色地说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会相信的鬼话，“真是一段愉快的经历，你说呢，伊杰？”
“是的，”走神的伊杰漫不经心地回着话，走上前去牵了马的缰绳，“十分愉快的经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