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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快要入夏的夜风已经不再带着寒意了，站在小巷尽头的莫琳把那件用来掩盖身份的斗篷随手扔进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又抬起头，望着黑暗的尽头，陷入了沉思。
刚刚她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决定，在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前，她看不到结局的样子。过去的她曾经无数次地嘲笑人类愚蠢天真的期待，但现在，她也有了毫无依据的期望。只要按照恶魔的暗示行事，她就能保护伊杰吗？伊杰真的需要她的保护吗？莫琳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样的事情，一旦陷入了对自己的质疑之中，再坚定的灵魂都会在悔恨之中陷入痛苦。
“你的行动力很让人感到惊讶，莫琳小姐，我们多久没有像这样合作过了？感觉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我们陪着伊杰游历的日子，”恶魔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喋喋不休的话语也更让人感到厌烦，“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其实我和你一样关心我们那位共同的朋友。”
“你根本就不关心他，从来都不，”莫琳早就厌倦了这样毫无意义地争论，他的挑衅确实让人愤愤不平，但还击也只是给他更多消遣而已，“你会履行自己的诺言吗？你保证你不会杀死他吗？”
“恶魔的承诺是最可靠的，当我向你立下誓言的时候，我就开始受到魔法的束缚了，所以别用那么戒备的眼神看着我，既然我已经说过不杀他了，就没法对他下杀手。”
在这一点上霍莱彻自己其实也很疑惑，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并不是自己决定要履行这些交易的。只要有熟悉咒术仪式的魔法师通过仪式将他召唤到自己面前，那么不论对方要用灵魂交易的东西是多么莫名其妙的玩意儿，他都必须得接受这笔交易。或许这就是神明存在的证明？即便是像恶魔这样强大的存在，也有不得不遵从的东西。
“是吗？”不能下杀手这样的说法仍然让人有些不安，然而莫琳还是感到放心了不少，“也只有这样的时候，我会想要感谢神明了。”
“你觉得值得吗？”霍莱彻似乎丝毫不因为自己落了下风而感到懊恼，“想想看上次你替伊杰做决定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的坚持真的是有意义的吗？如果他知道真相的话，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意，究竟能让你在他心中占多大的地位？”
恶魔总是知道怎么激怒别人，这就是他最可恨的地方。莫琳沉默了起来，只是用那双浅栗色的眼睛看着他，许久之后，她忽然笑了起来：“我不担心这样的事情，恶魔，你忘了，我不能像你一样活得这么长。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没有人会担心自己死后的事情，不是吗？或许我根本就等不到他发现真相的那天。”
“你为此而沾沾自喜吗？”霍莱彻冷哼了一声，“把死亡看作是解脱的人，都根本不知道死亡真正的样子。”
“这不是解脱，”莫琳的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来，“只是每个人最后都是要死的，你也不例外，恶魔。”
自己也会死吗？恶魔的死亡是什么样的？霍莱彻从不考虑这样的事情，在他眼里，就算整个世界都走到了尽头，他也不会有死去的那一天。
往莫琳的身边扫了一眼，霍莱彻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留下了一句话：“你身边的那个新朋友看上去很有趣，但你得留心，任何一种形式的契约灵，都不可能存在一个月以上。”
直到恶魔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尽头，格纳茨才在莫琳身边显出了自己的身形，他盯着霍莱彻的背影看了很久，困惑地开口：“他是怎么看到我的？”
“我叫他恶魔不是在开玩笑，”莫琳心烦意乱地朝着王城走去，“最好离他远点，就算你不是鬼魂，我也会这么建议。”
“恶魔？”格纳茨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那种可以随手毁掉一座城市，只要你付出灵魂，他就什么都可以为你实现的恶魔？”
“我没见过他毁掉一座城市，这么做也完全没必要，但我觉得他能做到，”莫琳揉了揉自己发痛的额头，费劲地试图让格纳茨知道霍莱彻是个什么样的危险角色，“除此之外你的理解基本上是正确的，如果鬼魂也有灵魂的话，大概你也可以和他交易任何东西。”
格纳茨不觉得莫琳是认真的，然而就算他再迟钝，也能看出她今天的心情很糟糕。纠缠这些没用的问题大概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他跟在少女的身边走了很久，然后终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很快就会死？”
“被一个死人问这样的问题还真是奇怪，你应该更在意自己还能存在多久才对，”莫琳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情，死亡对她而言并不轻松，即便已经活了很久，目睹了许多人的死亡，但她仍然清醒地知道，自己没办法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死亡，“或许我存在于世的日子，不比你要长多少。”
“可你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
“我不是人类，这么些天来你还看不出来吗？”
格纳茨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摇了摇头。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类都是这样的，莫琳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深蓝的夜空。他们从未见过人类之外的人形种族，自然也不会相信自己的身边就有比人类强大存在。莫琳能想到很多办法向他证明自己的身份，但她会去仔细思考怎样向他证明身份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又向前走了几步，莫琳低着头轻声开口：“死亡是什么感觉？”
“又冷又黑暗，”格纳茨回忆着自己死去的短暂片刻，“在死去的时候，你会感到光和自己身体里的温度一起慢慢消失。”
“做杀手真是为难你了，”有笑意渐渐为莫琳的眼睛涂抹上了色彩，“你应该去做诗人才对。”
寒冷而且黑暗吗？莫琳想起了自己出生的深海，这样看来，死亡对她而言，说不定更像是回到家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