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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杰喝了不少的酒，莫琳能够感觉到他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然而实际上，胆子大到敢灌他酒的人并不多。从他成为国王的那天起，似乎他的威严就在与日俱增，能有勇气和他搭上几句话的女孩就足以在宴会结束后对着自己的朋友吹嘘一番了。就算有大胆的贵族敢找借口敬他一杯，在他身边的西德尼或是霍莱彻也会不动神色地代他喝掉那杯酒。伊杰的酒量不好是一个秘密，没人知道他喝醉酒是什么样的，但大家都知道，最好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有了这样的保障，伊杰是不可能被什么人灌醉的，所以现在他醉酒的局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自己希望自己可以喝醉。
第一个把酒精当做饮料的家伙大概就是希望自己能够不省人事吧，一直以来，人们都在寻找能让自己忘记忧愁的办法，而没有什么比大醉一场要更能让人抛却烦恼了。现如今变得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的伊杰根本就没有向人吐露心事的想法，然而他却承受着外人难以想象的压力。莫琳觉得就让他短暂地醉酒或许会更好一些，如果他不愿意向任何人说出自己的烦恼的话，暂且逃避现实的忧愁或许也是一种选择。
“你才是不适合在外面待太久的人，喝过酒的人更容易着凉，”莫琳轻叹了口气，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关心伊杰，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他已经很少会犯错了，“大家都对你寄予厚望，所以你应该尽可能地避免那些会出现的糟糕情况。”
“大家都对我寄予厚望？”伊杰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我只知道许多人都希望我不再是国王，在这个帝国，对我寄予厚望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这算是抱怨吗？莫琳看了看伊杰，只觉得他眼里的光芒平静如常，过去的他一直都表现出根本不在乎别人看法的态度，她也确实觉得这就是他真正的念头。伊杰似乎并不期待着她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过去我曾经想过，要把这个国家所有黑暗的东西都剔除，我希望帝国可以强盛得胜过往昔的任何岁月。然而那么多先辈都没能做到的东西，果然在我这里，也一样困难重重。我总要伤害一部分人，否则就什么都不能做……我也想被所有人爱戴，但我……不能放任帝国就这么恶化下去。”
说到最后，伊杰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他半垂着眼望着远方的烟花，清澈的眼眸被染上了斑斓的色彩。这样柔软的声线让莫琳想起了过去的那个满腔热血的年轻勇者，那时的他热切地期盼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可以为帝国的未来斩落所有的荆棘，而现在，他的手中已经没有剑了，挡住他的东西也不是什么荆棘。伊杰并没有因为权力而变得扭曲，他只是为自己的内心打造了刀枪不入的盔甲而已，只有在这样的时刻，莫琳才能依稀看到盔甲之内他脆弱灵魂的一角。
伊杰从来都如同阳光一般无私而明亮，然而莫琳知道自己和他不一样，她是自私的，她希望伊杰活下去，而不是作为帝国光明未来的牺牲品。
“你不必非得这么做，”莫琳将目光投向远方，不敢看身旁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伊杰，你想过吗？帝国的演变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如果没法以国王的身份对一切坐视不理的话，就把王位交给乔希吧。她是值得信任的人，不是吗？她更清楚要怎么一点一点改变帝国。我们可以像过去那样游历帝国，甚至去见见大陆之外的地方……”
莫琳的声音戛然而止，伊杰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他身上的味道温暖得如同阳光下的麦田，又带了些让人微醺的酒气。即便在最黑暗的夜里，他似乎也总是能让人想起那些光明的东西。他伸出手去扣住了莫琳的左手，两枚银戒的光芒比月光要明亮，他的声音落在莫琳的耳边，让她再也不忍心继续说那些自己构想之中的事情：“我不能这么做，莫琳，我已经是国王了，我有我的责任。”
人类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他们自己创造了“责任”这样古怪的东西，又被它压得喘不过气。
“为什么这就非得是你的责任？这世上有那么多人……”
“因为我做出了选择，我选择了责任，我原本有机会逃得远远的，但我没有这么做，所以现在，我就不能抛下它不管。”
“你被很多人憎恨，他们根本不知道你为他们做了什么。”
“这根本就无关紧要，莫琳，不论我做什么，这世上都总还是有人憎恨我。”
莫琳几乎快要开始怀疑伊杰究竟有没有喝醉了，他的思路清晰，意志也没有半点动摇，现在的他和清醒时的他唯一的区别，就只是他变得温柔和坦诚了而已。她有绝对要把他拉下王座的理由，然而这样的理由却不能说出口，用来说服他。想不出更多借口的莫琳只能沉默了下来，听着伊杰紧贴着她的心跳，她忽然涌起了一种冲动，要将所有事情向他坦白。
或许知道了真相的他会做出比自己更理性的判断？那些和恶魔的威胁有关的东西，似乎早就不是莫琳一个人可以悄悄解决的了。
然而他真的可以接受自己真正的身份，可以容忍自己一直以来的欺骗吗？
“别在乎他们，莫琳，”伊杰轻声说着，慵懒的声音像是下一秒就会睡着一般，“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坦诚事实只会毁掉眼下的一切，所有的冲动又转瞬间化为了泡影，莫琳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一直陪着他，但至少在这些短暂而珍贵的日子里，她仍然希望所有的东西可以维持美好的假象。
有的时候虚假比真实还要珍贵，现实是牢不可破，坚定不移的，而假象却挥之即去，或许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