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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从自己的老师手中接过一直陪伴自己的银剑时，伊杰就曾经许下过誓言，要亲手将黑暗之中的罪恶之物一一杀死。
少年的愿望总是天真而远大的，那时的他握着雕花的剑柄，觉得自己像是真的掌握了未来。贵族世家的继承人大多从小就接受骑士一般的训练，他们被教授忠诚和英勇，只为给帝国带来充满光明的未来。当然，并不是每一个贵族从小就相信这些剑术老师告诉他们的高尚品质，实际上很多贵族出生的少年最后都长成了无可救药的纨绔子弟。然而伊杰向来是奉行骑士的信条的，他是这个帝国未来的君主，也一直相信自己注定要成为英雄。
然而就在这一天，伊杰第一次面对确乎能够被称为邪恶的东西，却只能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下不了决心亲手杀死对方。
整个村庄的女人都用西塞莉的毒药或多或少地杀死了自己的家人，不管是提供毒药的西塞莉，还是使用毒药的那些女人，全都毫无疑问是有罪的。然而伊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同时犯了一模一样的罪恶，并且互相知晓，却并不声张。整件事的起因却是出于正义的，被压迫者的愤怒得到了释放。伊杰弄不清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必行之恶应该被惩罚吗？如果她们是出于正义的话，那些恶行要怎么解释？如果她们是罪恶的话，曾经身为受害者的她们灵魂之中又确实有无辜者的色彩。
唯有神明手中的天平才能毫不偏斜地公正裁定每个人的一生，伊杰不是神，做不到准确地判断究竟什么人是善良的，什么人又是邪恶的。
“我不能杀了她，”伊杰后退一步，摇头拒绝了，“把她交给警卫队吧，他们会有公正的裁定。”
面对让自己犹豫不决的事情最终选择逃避是人类的本性，霍莱彻知道这样的事情，也早就料到了伊杰的反应。他太固执又太天真了，唯有这样的家伙才会纠结于对方的善恶。恶魔有着自己的盘算，他要的是伊杰成为国王，而天真的少年在王位上坐不了多久。一个优秀的裁定者不应该以善恶来判断受审者的结局，触犯规则的裁定有罪，合乎规矩又或者合乎利益的就裁定无罪。善恶的边界原本就是模糊的，当然了，象征黑暗的恶魔，或许能算是绝对的邪恶。
所以小勇者才把自己当做靶子？毕竟要论斩杀罪恶的话，恶魔确实是罪恶的实质化体现。
“如果要找警卫队来的话，还是请您亲手杀死我吧，”西塞莉接下来的请求却超乎了伊杰的想象，她鞠了一躬，严肃诚恳地看着他，“被您杀死的我好歹会带着尊严死去，而被警卫队带走的我会被当做是女巫，当做是卑劣的商人。我会被扣上所有的污名，最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被烧死或者缢死。这样的结局恐怕太过悲惨了，如果您确实对我有一点怜悯之意的话，倒不如就这样杀死我。”
罪人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审判并处死，伊杰的脑海里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可对于西塞莉而言，这既是罪有应得，却又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伊杰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摇头：“我不能杀了你，抱歉。”
大概伊杰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自己不能杀死什么人而道歉，这是一趟漫长的旅程，每个人都会被改变，而伊杰，或许会是被改变得最大的那个人。莫琳皱着眉走上前去拍了拍伊杰的肩：“没必要为任何事道歉，这不是你的义务。”
这就该是自己的义务，总有一天会是的。伊杰想要开口，却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鲠住了。莱曼帝国会有的事情也可能出现在弗洛塞帝国，而只要是出现在自己国土之中的事情，伊杰就觉得自己必须得知道解决的办法。
“您看，佣兵团的领袖已经做出了决定，”霍莱彻知道怎么让人不适，说话之间，事情的责任又被推到了伊杰的头上。做出决定的人自然而然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伊杰叹了口气，不敢看西塞莉的眼睛。霍莱彻继续说着，朝着西塞莉满怀歉意地鞠了一躬，“我看我们是时候离开了，虽然未来遥遥无期，但还是期待与您重逢的那一天。”
像是要逃离什么一般，伊杰最先转身朝着小屋的门口走去，莫琳也潦草地对着西塞莉行了礼，将一小袋金币放在了餐桌上，随后追上了伊杰。霍莱彻从容地打整好自己的外套走在最后，这时一直在餐桌旁的西塞莉才如梦方醒地叫住了恶魔：“先生……您可以不向警卫队报告有关这个村庄的事情吗？”
“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守口如瓶，”霍莱彻微笑，“但没有什么事能被一直隐瞒下去，不是吗？”
一大早，警卫队的到来就打破了小小村庄的寂静。
士兵的马蹄踏过村庄泥泞的小路，女人们全都躲在家里偷偷地看着那些一身锃亮铠甲的男人。马蹄声停在了村庄的边缘，药剂师满是药草清香的小屋前被士兵们团团围住。领头的警卫长上前敲了敲门，确认没有回音传来之后，士兵们撞开了破旧的木门。士兵们鱼贯而入，却只看到西塞莉一身白裙优雅地坐在桌旁，年轻白皙的脸庞呈现出属于死亡的灰白。
原本用来盛放红酒的高脚杯里，被喝下一半的液体在光线之下闪烁着古怪的色泽。
“你听说了吗？西塞莉被人发现死在家里了。”
“这样最好吧，人人都知道她是因为害怕自己的罪行被发现才自杀的，我们大家其实都是无辜的。”
“听说是安妮塔告发了她？想想当年她求着西塞莉帮她一把的可怜样，谁会相信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呢？”
“还真是一点都不念及旧情的可怕女人啊。”
叽叽喳喳聊着琐碎闲事的两个女人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路加·米切纳打了个哈欠将酒瓶扔到一旁，摇摇晃晃地走向自己的家。推开门，阴暗的屋子传来霉变的腐败气息，田地荒芜了，也没有人为他准备食物。米切纳先生瘫坐在椅子上抽完了一支烟，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的家里少了些什么。
这样的事情，还是留到明天再想吧，路加又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