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真的有人希望在午夜也能够感受到神的光辉，那么这座小镇无疑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了。
霍莱彻坐在深夜的修道院之中，看不远处圣坛上那位白发苍苍的修女垂眼祷告着。岁月夺去了她的青春与容貌，却留给了她一双纯净的眼睛。开口时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仿佛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热忱，她的声音沙哑而年迈，却一字一句，透着对神明的崇敬。闪烁摇曳的烛火在圣坛旁围拢成一圈，昏暗的光芒之中，修女银白的发丝之上仿佛也跳动着热烈的火光。
在帝都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霍莱彻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虔诚的信徒。
除了圣坛之外，修道院其余的所有地方都被黑暗所笼罩。“阴影是女神的面纱，无光之地便是女神权杖所及之处。”圣坛之上的修女这样说着。霍莱彻对于大多数神明都没有好感，但他喜欢黑暗。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够说得出为什么，至少在这件事上，霍莱彻喜欢黑暗只不过是因为恶魔就该待在阴影里。或许在光明之中让所有人都看到那些赤裸裸的恶意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霍莱彻觉得这样就太粗鲁了。他是个商人，商人应该彬彬有礼，待人谦和，要是随随便便就把顾客吓破胆，霍莱彻就没有生意可做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片静默之中，仿佛修女的虔诚与肃穆通过祷告传达给了在座的每一个人，只有霍莱彻止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在他看来祷告实在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他没见过什么人从祷告之中获得了救赎，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信仰之上，还不如实实在在地付出点什么，例如拿灵魂和恶魔交换什么的……
——可没办法，人类就是这样一群喜欢不劳而获的家伙。
漫长的祷告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你这个黑暗之中的声音响起，霍莱彻才意识到除了自己之外，这座修道院里还有另一个心不在焉的家伙。
“没想到您也会到这样的地方来，先生，”麦伦的声音压得很低，毕竟没人愿意因为随便开口说话而被愤怒的修女扔出修道院，“我还以为魔法师都是不相信神明的，毕竟魔法本身就是窃取了神的力量，不是吗？”
这句话说得不无恶意，霍莱彻看了看自己一旁的座位，在黑暗之中他连身边是不是有个人都很难判断，更别提看看说话的人的表情了。他笑了笑，放松地靠在修道院硬邦邦的椅子上，仿佛此时此刻他是在一个有热茶可喝的午后悠闲地和自己的好友闲聊：“我不信神，而如果连神都不相信的话，又要怎么窃取祂的力量呢？魔法是我自己的力量，所以它才这样值得信赖。”
“您是个有趣的人，先生，”麦伦似乎因为霍莱彻的回答而轻笑了一声，“我也不相信神，来这里，完全是因为我对黑暗情有独钟罢了。”
当然，你当然对黑暗情有独钟，霍莱彻暗自想着，没有哪个杀手不喜欢黑暗，这算是这个古老的行业流传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传统了。
会轻易告诉别人自己是个杀手的家伙算是种稀有的生物了，虽然是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的，可霍莱彻觉得麦伦没有在说谎。杀人者的气息很难被掩藏，更何况麦伦时而下意识表现出的戒备姿态以及偶尔注视着人流露出的锐利目光都让人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和善的家伙。然而他是什么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恶魔从来不会把精力花费在考虑一个人类的威胁性上。
两人忤逆神明的对话显然没有被人听到，修女仍然在继续念着祷词，过了很久，这一项议程才终于宣告结束。就连圣坛周围的烛光也骤然熄灭了，整个大厅仍然在黑暗之中保持着死一般的寂静，过了不久，一点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亮起。一袭黑裙的少女手捧红烛自黑暗之中走出，烛光映亮了她黑裙上繁复的烫金花纹，在场的人几乎要恍惚生出一种错觉，这就是夜之女神本人了。
“小镇每年都会选出一位少女作为女神行走于世的载体，这一次的女孩似乎格外好看，如果女神真的有这样的容貌，恐怕我也会甘愿做她的信徒吧。”麦伦又一次开始窃窃私语，“您也觉得她是美丽的吗？魔法师阁下？我听说魔法师为了法术的纯正从来不亲近这些美丽的女孩？”
天知道这家伙的这些论调都是从哪里听来的，麦伦似乎毫不掩饰自己对魔法以及魔法师的厌恶，这可是一件稀罕的事情。霍莱彻很想粗鲁地翻个白眼，却还是忍住了这么做的冲动：“在对美丽的热爱之上我们是相似的，我可不是什么怪物，杀手先生。”
“当然，当然。”麦伦这么说着，却只让人觉得他不过是随口敷衍罢了。
“为什么是每年？”祭礼仍然在进行，霍莱彻忽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女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只需要一位就够了吧。”
“她们可不仅仅只是女神意志的载体，还是可怜的祭品。每年春季来临之前，她们都要在祭典上死去。毕竟女孩总是要老去的，可女神却是永生不灭永远年轻的，不过还是很可惜啊，明明是这样美好的女孩。”虽然看不到麦伦的脸，可霍莱彻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他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
看来这可不是什么神明的眷顾，而是一种诅咒。
在最好的年纪被选作祭品，为了至高无上的神明而死，这是多么光荣，但又悲哀的命运啊。美丽的花朵将永远不会老去，在最美的岁月里，有人将它们折下，封进了无瑕的琥珀之中。
黑裙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大厅中央放置着一个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的水缸，她将火种小心翼翼地引燃了水面上的油脂。霎时间亮起的光芒照亮了一切，女孩的脸上露出虔诚的微笑，她望着女神的雕像，缓慢地跪倒在地。
那就是不久之前佣兵团遇到的梦游的女孩，这一点，霍莱彻再清楚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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