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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希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
身为宴会的主角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一件好事，凯尔西走后，前来邀舞或是敬酒的人就开始没完没了了。谁都想和公主殿下说上一句话，他们变着花样地想要在乔希面前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又或是从她嘴里知道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她有时会觉得或许“利欲熏心”这个词是有一种独特的味道的，像是昂贵的酒精和香水混合出的浓重香气。它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她的身边，如同游鱼搅动起的水流一般。
她讨厌酒，也讨厌人们脸上虚伪的笑意，很久以前的乔希曾经以为喝醉的酒之后的人会变得越发坦诚，可到她身上，事情却不是这样了。她知道自己喝了太多的酒，但如同什么本能一样，她脸上挂着的笑意却越来越深。眼前那位贵族的脸庞落在她眼里已经有了层层叠叠的重影，她又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即便什么也没有听清，她仍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没什么关系的，没人会在乎她听进去了些什么，她一直都是这样应付宴会上和她搭话的人的，他们只会拼劲全力地表达自己的意愿，而别人在想些什么，其实全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您也认为帝都需要引入更多的商人吗？”托了酒杯里冰块的福，乔希似乎短暂地清醒了片刻，眼前这位和自己搭话的家伙显然是出自某个商业世家的年轻继承人。乔希一边微笑地看着因为自己点了头而惊喜不已的年轻人，一边心想着只有涉世未深的孩子才会这样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自己的喜悦，“我们都在努力为帝都贡献出更多东西，我很相信，帝国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少年的样子让乔希想起了曾经的伊杰，他们的长相明明没有丝毫的相似，让人觉得相像的东西大概只有那份纯净的热忱。世界尚未在他们眼前显露出真正的样子，因此那些虚幻的美梦，也没必要着急醒来。
“是的，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乔希与少年碰杯，轻笑着点了点头，“我很期待您在不远的将来，让我看到您的成就。”
少年睁大了眼，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公主殿下的赞赏，乔希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似乎有什么人拽了拽她的裙角。她困惑转过身，然后看到穿白色蓬蓬裙的尤金正仰头看着她。不由分说，尤金就拽着乔希的手向着门外走去，向着少年露出了抱歉的笑容之后，乔希跟着尤金离开了宴会的大厅。
小女孩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她带着乔希穿过了大厅外宫殿的长廊和花园的拱门，又在迷宫一般的花园里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下脚步。站在整个花园的中央，乔希能看到被灯光照亮的喷泉有着耀眼的水流。雕像背后似乎有什么身影一闪而过，乔希皱着眉绕着喷泉找了一周，却一无所获。回头时小女孩坐在喷泉的边缘，晃着腿看着她：“你在找什么吗？”
“不，什么也没有，”夜风让醉意消退，乔希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放回了女孩的身上，“你呢？你来这里是想要找什么吗？”
“我……我什么也不想找，”白裙装点之下的小女孩像是被精致糖纸包裹着的甜美糖果一般，她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地说着，“我想要帮你，你看起来并不喜欢那里，他们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从来不看着他们的眼睛。”
小孩子对待世界总是有着莫名的敏感，他们或许很容易被说服，很容易被诱哄，但却很难被隐瞒。澄澈的眼睛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世间的一切，人们的情绪在他们眼里，就像是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着的糖果一般。
“谢谢你，”乔希揉了揉尤金的头顶，温柔地笑了起来，“你的帮助对我来说很重要，能到这里来透透气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这样就好……”尤金的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她嘟哝着，却仍然不肯抬起头来，“那天我做了不好的事情，我很想做点什么来弥补你，哥哥说伤害一个人很容易，要得到原谅却是很难的事，你……你会原谅我吗？”
乔希一愣，这才想起在尤金才到这里的那天，小女孩似乎对自己表现出了敌意。虽然才过去了几天，乔希却已经完全淡忘了这件事，小孩子的戏言还不足以让她念念不忘。而这时候的尤金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件事却让乔希对小姑娘产生了不少好感，她蹲下身正视着尤金那双好看的眼眸，认真地告诉她：“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责怪你的，我们是家人，家人总是能互相谅解的。”
“哥哥告诉我，你是他喜欢的人，”尤金摆弄着自己的衣角，眼睛里的光芒专注而干净，“我最喜欢哥哥了，所以哥哥喜欢的人，我也很喜欢。我希望哥哥可以开心，就算尤金不在他身边，也会有人让他绽放笑容。母亲总是说……贵族家的孩子是没有幸福可言的，但哥哥并不是工具啊，他是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应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尤金不知道哥哥说的爱是什么，但他说起爱的时候，眼睛里的光亮晶晶的，很好看。你也像哥哥爱你那样地爱着他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放心把哥哥交给你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吗？”听着尤金的话，乔希忍不住笑出了声。
尤金点了点头，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放心吧，我爱他，我是他的妻子，”乔希伸出手，将小小的尤金抱在怀里，小女孩的体温总是温暖的，抱着她，乔希依稀觉得夜风的寒意都能够被驱散，“我会一直在他身边的，也会保护好你。”
遥远的夜空有焰火骤然间绽放出斑斓的色泽，尤金在乔希的怀里沉默了很久，最终缓慢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