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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肢的钝痛之中，黛特睁大了眼，仿佛看到黑暗的尽头照进了一束光。
维持这样的状态太久之后疼痛的感觉已经渐渐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麻木和冰冷，然而这才是最让黛特感到恐惧的，疼痛是维系她与现实的唯一线索了，如果连这样的感觉都彻底消失，她几乎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不是活着。焰火一般的光斑在她的眼前绽放又猝然湮灭，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耳边尖叫不止，像是某种濒死的动物，又像是惊叫着的少女。这里太冷了，她咳嗽了几声，只觉得有浓重的血腥味从被拉扯得生疼的肺叶里涌入口腔。铁锈一般的味道弄得她干瘪的胃又收缩痉挛起来，但那里已经空空荡荡，只能凭空又带给她些许的疼痛。
“放松些，”轻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温暖的炉火和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热可可似乎就在她眼前不远的地方，离身处冰冷地狱之中的她仅仅一步之遥，“做个好梦吧，到这边来。”
温暖的火光麻痹着黛特已然无法思考的神经，刺耳的啸叫声停止了，甜美的香气仿佛一块柔软的毯子轻轻包裹住了她。她在颤抖，在动摇，十指在粗粝的地面上蹭出了长长的血痕。疼痛驱散了幻境，就如同朝阳将夜间的浓雾完全驱散一般，真实的景象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四周简陋的病房更像是一个不近人情的监牢，冰冷的针头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芒，一滴有着淡蓝的诡异色泽的液体混合着她的血迹从针尖滴落。温柔的声音转瞬间变成了尖锐刺耳的狂笑，一声一声，击打着她脆弱不堪的神志。
“你在坚持什么？你在护卫什么？”那是黛特自己的声音，却张狂恣肆，不留情面地质问着她的灵魂，“天堂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为什么还不肯放弃那些无用的执念？”
没有为什么……她躺在地上，无力地摇着头抗拒来自于脑海深处的呼唤。她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最后的理智，这是她仅剩的，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她见过那些彻底堕落进疯狂的人，在恍惚而短暂的清醒之中，他们曾痛哭流涕地祈求得到仁慈的死亡。最后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黛特不记得了。她只知道他们大多会失踪很长一段时间，再出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只会呆愣地傻笑或是坐在角落里望着窗户外狭窄的那片天空一看就是一整天。护士们说他们是被恶魔夺走了心智的人，医院为他们净化了灵魂，可黛特觉得这样的他们才像是被恶魔夺去了灵魂。她不能变成那样，她有自己必须要保护的东西。
在这世间最黑暗的地方，收容疯狂和混乱的疯人院里，黛特努力地蜷紧了身子，仿佛自己肚中的胎儿就是这世界上最为昂贵的珍宝，绝无仅有的最后一块净土。
进入一座全新的城市还不到半天，伊杰就发现自己的钱袋被偷走了。
这件事情发生得确实太过突然，如果不是伊杰致意要住进贫民区的廉价旅店，一切恐怕都不会发生。佣兵团落脚的赫希城实际上并不是一座落后混乱的城市，但几乎每一座城市的贫民区都是罪恶最好的容身之处。直到预定好房间，大家都等着伊杰掏钱买单的时候，小勇者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钱袋不知所踪了。微胖的中年女店主看三人的眼神变得挑剔而不屑，仿佛眼前的三人是打算不付钱就住店的无耻穷人。然而店主这样的态度在霍莱彻给了她一个银币之后又瞬间改变了，她殷勤地给三人送上了热茶，和蔼的笑容与不久之前的那个她判若两人。
莫琳喝了一口杯中的红茶，皱眉往味道淡得几乎喝不出的茶水里加了牛奶，叹了口气开口安慰伊杰：“或许是在来旅店的路上被小偷偷走了，要找回来不是什么难事。”
霍莱彻轻笑了一声，没有搭话。
人鱼纯粹是在胡说八道罢了，恐怕除了伊杰之外，大家都很清楚，贫民区的小偷大多数是些被风尘女和黑街杀手养大的小孩。这样的孩子就像是下水道里乱窜的老鼠，没有人能分清咬了自己的究竟是哪一只。敢偷走未来国王的钱袋的小偷不知道是一个多幸运又或者说多倒霉的家伙，他恐怕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但拿着这样数额的金币，恐怕连入夜都不敢安睡吧。
伊杰的钱袋弄丢之后，霍莱彻和莫琳倒也都不缺钱，让女士买单不是绅士的行为，但要说接下来的旅程里都要霍莱彻付账，他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公平的事。
毕竟这趟旅程的目的就是杀掉自己。
“我来替你把它找回来吧，”又扫了一眼消沉的伊杰，霍莱彻只能开口，给了伊杰一些更多实质上的安慰，“一点小事而已。”
“真的可以吗？”伊杰抬头不确定地看了看霍莱彻。
“魔法师总是有一些有趣的小把戏，”霍莱彻毫不担心地夸下海口，“不用担心。”
科伦娜一路飞奔回到自己破旧的家中，父亲酒醉之后巨大的鼾声还回荡在屋子里，她踮起脚尖悄悄地推开了自己的房门，这才有空喘上一口气。
她花了太多功夫才弄到这个钱袋，如果被父亲抢去喝酒的话，就太不值得了。
贫民区的孩子从来没有什么私有财产的概念，只要是自己偷到抢到的东西，就是自己的。科伦娜从来没有在贫民区见过这样衣着华丽的人，不论是那个女人身上柔滑的衣料还是那个阴沉的男人身上绣着银线的法袍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高级品。然而最让她挪不开眼的还是那个一身皮甲的少年，她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人有他那样的气质，对于生活在肮脏阴影里的她来说，少年的光芒似乎有些太刺眼了。
她不明白那种光明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少年是个再好不过的猎物。手中的钱袋有着沉甸甸的重量，科伦娜的心怦怦直跳，她满怀期待地慢慢打开了钱袋，只希望里面的钱币能让她多吃上几顿饱饭。
然而看着钱袋里的金币映照出来的光芒，她呆愣了许久，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全被夺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