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香气如同缥缈的夜雾一般，缓慢地充盈了整个屋子。伊杰觉得自己的意识也仿佛沉入了大雾，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唯有记忆和情绪充斥着脑海。虽然那一剑是莫琳刺下的，可伊杰却始终觉得，当时就站在她旁边的自己才是杀人凶手。
杀死了自己母亲的人是要遭受诅咒的，伊杰觉得有什么怪物在一点一点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渐渐苏醒。它伏在自己的的耳边低语，想要把自己变成一个恶魔，一个抛却了自己过去的一切道德的无耻之人。留在自己身体里那个骄傲骑士的影子变成了一位严苛的导师，不停地痛骂着他的恶行。而那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出现了的黑影则充当了宽容的劝诱者，它想要伊杰宽恕自己，原谅自己，也接纳一个全新的，不再光明正义的自己。
他曾听说过，人都是有完全不同的两面的，没有人是非善即恶的。当善良的那个自己因为残酷的现实而死去的时候，那个满怀恶意的自己就会在心底复苏。而当那个恶毒的自己不再被现实所包容的时候，善良又会取而代之，让布满荆棘的世界再次充满光明。
“可是……如果人都不能够始终如一地保持善良的话，又有谁来做英雄呢？”儿时的伊杰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世界本来就该是非黑即白的才对，否则好人如何知晓自己应该对抗些什么？而更重要的是，要如何判断谁才是好人呢？
“即便是英雄，也不全是善良的，”听了这样的话，那人不屑地笑了起来，挥手将年幼的伊杰手中的长剑击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英雄是始终能够保护自己重要的同伴，值得众人尊敬的人。但保护别人这件事本身，就总是要不可避免地伤害其他的人，一生高尚的人是圣人，而圣人，有时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那时的伊杰难以想象自己的导师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气鼓鼓地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趴在书桌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想做一个英雄，也想做一个始终善良的人，在他狭窄的世界里，这两种人本来也就是相似的。
而现在的伊杰，渐渐开始明白了儿时，自己的导师告诉他的这番话。
他仍然困惑，仍然觉得迷茫，但他已经明白了，有时并不是只要信奉自己心底的正义，就能拯救大多数人的。他有自己必须肩负的责任，而因为他的懦弱，他甚至需要让一位自己暗自爱慕的女孩来帮他清除自己眼前的障碍。然而为了自己的目标就必须要杀死别人的话，自己又算是什么骑士呢？伊杰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这样的称号了，事实上，他本来也就不是什么骑士，他是弗洛塞帝国的王子，是人们的希望。
这样的身份太过沉重了，仅仅只是想起来，伊杰也会觉得喘不过气。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脑海里，不说话也不做任何事。他一直都在说服自己这不过是花时间理清自己的思绪而已，但事实上他也心知肚明，他在逃避，每一天莫琳在他眼前露出悲伤的表情时，他都会觉得心底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明白，这样下去的话，他只会就这样一直没法从逃避和自责之中解脱。
他并不怨恨莫琳，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他从未出生，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不会有人死去了。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法面对莫琳因他而烦忧的样子，她希望他接受现实之中的一切，可这恰好，就是他此时此刻，最难以做到的事情。
在他昏昏沉沉的意识里，有白裙的少女出现在他的身后，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温热的手心赋予了他冰冷的皮肤些许带着暖意的温度。
“没关系的，”她轻笑着从背后抱住了他，少女的身躯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带着若隐若现的香气。她的气息浮动在他的耳畔，气流吹动了他的发梢，一切都显得真实而美好，美好得，不像是一场梦境了，“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没有关系，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你，这是你的人生，你有资格选择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听着这样的话，伊杰缓慢地闭上了眼。
浓郁的香气仍然在他的鼻尖萦绕，如同挥之不去的幽魂。他知道自己身后的女孩是谁，至少，他知道那个“女孩”想要扮作谁。那是有着莫琳面庞的少女，但她却并不是莫琳。莫琳不会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不会如同一根谄媚的藤蔓一般轻轻地拥抱着他，也不会有这样温暖的体温。那位牧师应该总是飘忽不定的，从她那双浅栗色的眼睛里，伊杰从来没法弄明白，她确切的想法。
伊杰曾经在书里读到过会在人的梦里来到人身边的女妖，她们妖娆而美丽，会化身为梦境的主人最希望见到的样子。她们诱惑自己的猎物，引诱他们看向自己，迷恋着自己，最终一点一点沉溺于梦境，直到最后，彻底被囚于自己所创造出来的梦境之中。
大多数美好的东西都是引人沉溺的，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如果能将片刻的美景留下来，那么即便只是稍纵即逝的刹那，也能称得上永恒了。
伊杰知道一切，也知道这样的梦境有多危险。但现在的他顾不上去想这些事了，他需要莫琳，需要她的温柔和安慰。他想要逃避一切，而莫琳，会成为他得以安稳停歇片刻的港湾。伊杰伸出手去握住了身后女孩的手，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站起身，他将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莫琳……”女孩缎子一般的长发之中混杂着花朵的幽香，这让伊杰感受到了平静，“我需要你。”
“我一直都在这里，”参杂着笑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你也会一直留在这里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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