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掩盖在光鲜的皇室婚姻之下不为人知的故事，伊杰从来没有想过凯尔西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只是沉默地听着，不知道该如何去打断，也不想去打断她。在他眼里，自己的母亲或许甚至连所谓的“过去”都不曾拥有。她应该一直都是眼前的这个样子，果断，凌厉，仿佛淬了月光的锋锐刀刃一般。
她有过迷茫和彷徨，她曾经像一个普通的贵族少女那样生活过，但时至今日，她最终变成了弗洛塞帝国前所未有的手握最高权力的女人。
她变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伊杰，却挡在了她的面前。他是不是她的儿子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了，从凯尔西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的那一天起，不论是婚姻还是家庭，都已经不再是她需要考虑的东西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就全都斩去，如果能一直信奉这样的信条走下去，她的人生会变得坚定到毫不偏斜的地步吧。
“伊杰你啊，其实一点也不像我，你们之中，乔希要与我更相像。但就像所有人评价我的那样，我根本不爱任何人，我曾经深深痛恨你，也痛恨乔希。那时在我眼里的弗洛塞帝国完全是我的东西，就算你是我的孩子，也不能从我的手中把它夺走。”凯尔西嘲讽似地轻笑了起来，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听起来很蠢不是吗？大概所有有了一点小小成就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念头吧，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自己手中的权力不被人夺走而已。”
“那么……”听了许久的伊杰终于第一次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现在的您呢？”
“现在的我已经与我的身份和解了，身为母亲的我，和手握权力的我，全都是凯尔西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的一部分，武断的否决掉我的某一个部分都是幼稚的行为。我不可能永远握着权力不放，只是在我看来，现在的你还不能从我手中接过这一切。”凯尔西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在敷衍，她看着伊杰的眼睛，认真地询问着，“你觉得呢？伊杰，你已经可以成为一位国王了吗？”
迟疑了片刻，伊杰还是犹豫着点了点头。
“帝国已经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年月，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很多支撑着这个国家的东西已然在日益腐朽了。你可能要面对的东西或许复杂得远超过你的想象，你会因此而困扰，会彻夜难眠。稍有不慎，帝国很可能会在你的手中彻底崩溃，弗洛塞家族的荣光如果在你的手中戛然而止，你该怎么面对整个帝国的国民？即便是这样，你也还是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吗？”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退怯的话，我就配不上我身上流淌着的血液了。”伊杰拿不准自己的母亲在打什么主意，但毫无疑问，他不能退怯，证明自己是够资格的人对他而言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不错的回答，那么你知道整片大陆的现状吗？你知道有多少国家正虎视眈眈，期待弗洛塞帝国有朝一日露出半点破绽，就大举进犯，夺下这片他们垂涎已久的土地吗？他们憎恨弗洛塞帝国，我们占据了大陆的大多数资源已经太久了，如果有朝一日帝国落败，一定会有不少国家愿意分上一杯羹吧。而且……并不是所有敌人都是遵从你心心念念的骑士精神的，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瓦解强大的对手，而大多手段，都是卑劣至极的。你啊，大概是不知道的吧，不久之前的乔希，就因为一次卑鄙的偷袭，而受了不轻的伤。”
“什……”伊杰皱紧了眉，“她从来没和我说过这样的事。”
“她当然不会和你说了，恐怕在她眼里的你，还是那个满心正义和荣耀的弟弟吧。她不想让你看到这个世界残忍的一面，她在保护你，而你……你能保护她吗？”凯尔西笑起来的样子让人觉得有些可怖了，她在试图瓦解伊杰的勇气，而最糟糕的是，她恰好知道应该怎么做，“成为国王之后的你要守护的人可不仅仅只是乔希一个人，你真的能尽到一个国王的义务吗？”
伊杰咬紧了牙，没法开口回答。
“当然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国王究竟是怎样的东西，你真的知道吗？是骑士？是圣人？你或许永远都没法承认这样的事吧，你将要成为的国王，是手染鲜血的刽子手。要实现什么，要肃清什么，要守护什么，都是必然要杀人的。会有无辜者在你手中死去，但你不能因此而愧疚，君主所做的事情永远是正确的，不论事实是不是这样，你都得发自内心地这样去坚信，人民也必然要这样去传唱。陷阵杀敌的骑士会被称为英雄，但却不一定能活下来，而没有活下来的人，就绝不是赢家。最终取得胜利的人只会是那些站在远离战场的地方运筹帷幄的阴谋家，你必须得学着变得残酷，变得卑劣……你能做到吗？”
伊杰知道，现在的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得到这一点。
他没法容忍自己不得不做出伤害无辜者的决定，他没法冷眼旁观英勇的士兵在战场上赴死，他没法抛弃那个曾经的自己。迟疑如同剧毒一般侵蚀着他的内心，那些曾经占据着他的脑海的想法，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如果继承了弗洛塞帝国皇室血脉的人是别人……那该多好。
“你已经给出你的答案了，”凯尔西敛去了笑意，可语气却仍然温柔，“你向来都是这样的，伊杰，你不适合做国王。弄脏手的事情与你不相称，所以这些事，就让我来做吧。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你明白的吧，我需要你的死亡，只有那样，身为皇后的凯尔西，才能名正言顺地称为女王。”
被拔开瓶塞的红酒散发出馥郁的香气，深红的液体铺满了高脚杯，凯尔西站起身，将盈满了毒酒的杯子递给了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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