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的沃夏城安静得几乎没有人声，为数不多的几盏煤油灯只能昏暗地照亮一小段路。零星亮着光的屋子里，一如既往度过了平凡一天的人们大多都在准备睡下了。裹着被子蜷在床上的孩子吵吵嚷嚷地想要母亲再为他讲上一个故事，脱下了外套的男人走进温暖的里屋温柔地亲吻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一切都平淡而温暖，如同盛放在苍翠叶片之间的洁白睡莲。
没有人会看到水面之下盘根交错的枝叶，没有人会看到孕育了花朵的恶臭淤泥，生来便安于平淡生活的人只需要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前方不远处，人人都能看得到的地方就足够了。至于那些正在酝酿着的风暴，自然会在它应该到来的那一天降临。
布兰登·普尔曼披着斗篷在街道上走了一段漫长的路程，一直都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
这样寂静的夜晚很适合供人做一些不能被放在台面上的事，而又不用担心被打扰，然而布兰登却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他向往帝都的繁华，而不是平淡乏味的小城。一直以来他都相信自己有能力做更多事，得到更为丰厚的犒赏。实际上不仅仅是他自己，拥有世袭公爵爵位的整个普尔曼家族都理应得到更多的东西。然而用不着心急，那些酝酿已久的东西已经在悄无声息地转动了，等到事成的那一天，整个帝国都会被这个计划所撬动。
布兰登所需要的，只是耐心和才智而已。
不远处那家小酒馆或许是整座城市唯一还在营业的地方了，布兰登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一个穿着陈旧棉布长裙的女人正在擦拭酒馆的最后一张桌子。她抬起头朝着布兰登抱歉地笑了笑，有皱纹在她的眼角堆叠起来：“抱歉，客人，我们今天的酒已经卖光了。”
“我只在这里坐上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布兰登摘下了自己的兜帽，拿出了一枚银币放在柜台上，找了一个远离门口的角落坐下，“如果耽误了您的休息的话，我真的深感歉意，希望这些钱可以作为对您的补偿。”
看到布兰登的那张脸，女人先是呆愣了片刻，然后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又看了一阵子，这才猛地摇起了头，慌乱地抓起那枚银币攥在手里，又紧张地将它放到了布兰登的桌上：“我……我没想到您会到这样的地方来，普尔曼少爷，请，请您随便坐就好，时，时间还早……您需要什么只要吩咐就好了，我不能收您的钱。”
“如果不花一分钱就得到您的服务的话，回到家父亲会数落我的，”布兰登笑了起来，没有去拿那枚银币，“如果您尊重我，就请收下这枚银币吧，如果没有酒的话，请给我一杯热茶吧。”
“尊重”这样的说法让女人不敢再坚持下去，她犹豫着拿起了那枚银币，道了谢，走进了厨房。
在沃夏城实在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酒馆了，时间一长，布兰登终于慢慢学会了品尝那些味道辛辣的劣质麦酒，忍耐起了脏污的地板，铺着厚重油脂的桌面，以及难闻的酒气。廉价的东西除了便宜之外还有一些其它的优点，只要静下心来，布兰登发现，那些原本尝起来很糟糕的烈酒似乎并不是一无是处，而吵闹的酒馆，也让忙里偷闲的他感受到了些许属于普通人的乐趣。
当然了，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吵闹的人群，而坐在这里的布兰登扮演的，也不是一个普通人的角色。
坐下来没多久，就有另一个披着漆黑斗篷的男人走进了房间，他环顾四周，然后径直走到了布兰登的对面坐下。这时女店主的红茶也端了上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她没有说更多的话，而是放下东西就离开了。布兰登一边慢条斯理地往自己的杯子里放了蜂蜜和牛奶，一边刻意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垂眼朝着男人开口：“既然你来找我，那么弗尼瓦尔家族那边的事看来是解决了，有什么下一步的计划吗？”
“按兵不动就好。”
“那么你来找我有意义吗？”
“我来找你就是要告诉你按兵不动，凭你的性子要是先闹出些什么事来，我们所有人就都全白忙活了。”
“我已经等得太久了，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是按兵不动，”布兰登握着杯子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愤恨，“帝都那个年轻的小国王根本就干不了什么大事，为什么要畏惧他？你们的军队花的时间也太长了，人人都知道帝国这些年军力一日不如一日，可你们甚至连这样的军队都敌不过吗？”
“如果我有这么强的兵力可以一路打到你们的帝都，那我还要你这样没脑子的盟友做什么？”
被对方说了没脑子的布兰登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只差一点就要怒吼出声。
“不服气吗？”男人冷哼了一声，说话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只有蠢货才会急功近利，这是战争，不是你去自己家的后院里摘一个茄子。”
布兰登不再回话，只是不满地死死盯着男人，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热茶。
“过些日子弗尼瓦尔家的小子和他的小情人会回到帝都，他们会去杀了那位小国王，弗洛塞帝国已经承受不起又一位皇室成员的离世了，在人心动摇的情况下，做很多事都会容易得多，”眼见布兰登冷静了下来，男人终于开始给他解释起了接下来的计划，“我会再来联系你的，在这之前，我亲爱的普尔曼小少爷，请你不要像一头好斗的公牛一样整天想要横冲直撞。”
撂下这样的一段话，自始至终都没有摘下兜帽的男人站起了身，推门走出了酒馆。
阴沉着脸的布兰登在角落的酒桌旁坐了很久，直到把那杯红茶喝完，他才又拿出了一枚银币放在桌上，戴上了兜帽，默不作声地走向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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