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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荒芜的帝国边境，也仍然是有些许春天的迹象的。
阳光之下部队驻扎地之外的那片草地看起来也有几分干净清新的意思，被烘得温暖的草叶像是一整块浑然天成的地毯，让人想要不顾形象地躺上去睡上一下午。莫森找到劳埃德的时候，不修边幅的军人正翘着二郎腿躲在树荫之中偷懒。深绿色的短斗篷被他随意地揉作一团垫在脑后，象征着军人荣耀的纹章就这样被毫无尊严地扔在草间。
几年前的劳埃德还只是一个散漫的军人而已，几乎没有人能够弄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家伙会被一直以严谨沉稳著称的莫森选作副官。一时兴起的话，这样的家伙或许连叛变都是有可能的吧。就连莫森自己有时也会怀疑自己的选择究竟是不是错误的，但当两人站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时候，所有的怀疑都会烟消云散。毫无疑问，当这个家伙摘去他玩世不恭的面具的时候，他所展现出来的样子，绝对是忠诚可靠的。
“别让别人看见你在偷懒，”莫森毫不客气地踹了一脚半靠在树下的家伙，“你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正是因为有堆积如山的事情要做，所以偷懒才会这么愉快啊，将军，”虽然说着敬称，但劳埃德完全没有站起身行礼的迹象，他打了个哈欠，将盖在自己脸上的书挪开，眼睛里满是懒散的倦意，“您这不也是来偷懒了吗？您要做的事情比我要多得多吧，还是说您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了，所以自己有才有空四处闲逛？”
“我要去帝都了。”
“那您可得早点启程了，过些日子就是雨季了，帝国的将军被淋成落汤鸡可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劳埃德半闭着眼胡扯着，说到一半，才像是刚刚意识到莫森说了些什么一样猛地坐了起来，“去帝都？我也能去吗？”
“皇后只让我去，连护卫都不必带，大概是有要紧事，”逆着光，劳埃德这才看到莫森已经换上了便于出行的简装，甚至连皮箱都拎在了手里，即便换下了军装，站在那里的将军也透着一股子威严，用不着什么服饰来印证，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认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在我离开的日子里，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我是您的副官啊，我可是曾经宣誓过要追随将军到天涯海角的，”劳埃德泄气地嘟哝着，重新靠回了树干，“我也想回帝都啊，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只有男人，帝都的姑娘们可都在等着我。”
直属于莫森的巴奥多军团每年只有新年那段短暂的时间里会停留在帝都，剩下的时间里他们都在莫森的带领之下沿着帝都的边境线演练。这既是例行的训练，又是对野心勃勃的邻国的警告。只要有巴奥多军团在帝国的国土上一天，那些妄图侵犯帝国疆界的国家就会不得不思虑再三。然而这样有牌面的使命放在劳埃德身上就变成了灾难，帝国的荣耀才不是他在意的东西，没有人不喜欢帝都的繁华，尤其是帝都之中那些美丽优雅的待嫁少女。
天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多久，等到他回帝都的时候，恐怕美丽的少女全都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了。
“没有姑娘会等你的，”莫森从来不给任何人泼冷水，唯有面对这个家伙的时候，他开口甚至不需要经过思考，“你这样的家伙最好还是一辈子都不要祸害任何人。”
“别啊，将军，我还指望您把姑娘的情书给我带回来，我已经期待她们思念的话语很久了，没有她们的信，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所以你离开帝都到现在，还没人给你写过信？”
“怎么没有，”劳埃德得意地将自己书里的一个信封举起来朝着莫森晃了晃，“只要有她一个人的就够了。”
“卡瑞娜的？”莫森说话的语调毫不意外，在帝都的日子里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布朗说那个有一双好看眼睛的姑娘对这个不靠谱的副官感兴趣了。魔法师看人很准，这一点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整天在酒馆里和姑娘搭话的经验，“你没有什么信要带给她？”
“没有。”劳埃德罕见地只是摇了摇头，把信放回了书里，晃着腿看树荫之间投下的阳光。
他这样的人，或许明天就会死在战场上的人，是没有资格回应帝都贵族家小姐的心意的吧。
“算你还有良心，”莫森叹了口气，拎起皮箱，转身离开了树荫，没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她是个不错的姑娘，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算不要军团的位置，也要现在就去找她。”
“这哪成啊，您不是还说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了吗？将军，”劳埃德不知道从哪里折了根树枝叼在嘴里，他伸手轻轻摩挲着那封浅黄色的信，晃着脑袋自嘲般的笑了起来，“把您一个人丢在这种鬼地方可不是我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只盼您也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就好。”
莫森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转身，头也不回地一路走去，最终消失在了劳埃德的视野里。
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是不应该给出承诺的，那时的劳埃德还不知道，此时远去了的将军，正在赶赴自己命定的死亡。
再回到帝都的时候，他所能见到的东西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埋葬着莫森的无名墓。他最信赖的人背负着污名死在了绞刑架上，那个人一手建立起来的军团也被完全打散。残酷的命运夺走任何东西都从不会打招呼，就算看到了预兆，也不过只是平添更多痛苦而已。
劳埃德眼睛没有看到未来，而仅仅只看到了将军远去的背影，他收回目光，揉了揉酸痛的眼角，打了个哈欠合上书，站起身，走向了军团的驻地。
既然接受了托付，就得好好地负起责任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