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在屋子之中蔓延，仿佛完全无视了尤拉的存在一般，希维纳从狭长的走廊之中踏进房间，自顾自地在多琳不久之前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沉默着从桌膛之中取出了一套背面绘着暗紫色法阵的纸牌，动作娴熟地将纸牌打散又聚拢作一堆，再背面朝上把它们平摊成齐整的扇形，最后，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在纸牌上方停留了片刻，然后挑选了一张看上去平淡无奇的牌。
被翻开放在尤拉眼前的，是一张颜色鲜亮的纸牌。
虽然颜色鲜亮，但看着纸牌上的图案，即便只是一个对占卜一无所知的人也能感受到深深的不安。牌面的正中央坐着一个一身红衣的男人，他黑发黑瞳，样貌俊美，嘴角的弧度优雅而神秘。靠坐在那里的他像是一位骄傲的国王，又或是一位神圣的教皇，但高悬在他头顶的逆五芒星却令人不难知晓他真正的身份。他手中的高脚杯盛满了深红的浓稠液体，在他的怀中，一个苍白的头骨眼眶里盛开着娇艳的蔷薇。
他的视线一直望向了纸牌之外，不论站在何处，那双眼睛都像是在注视着回应了他视线的人。漆黑的眼眸深处，他浓重的笑意像是一个邀请，邀请人同他一起步入无底的深渊。
“……恶魔。”尤拉盯着那张纸牌看了很久，嗓音沙哑地叫出了它的名字。
在本不属于她的日子里，尤拉尝试了无数她想象之中的事情，她做过招摇的舞女，在集市之上起舞引来所有人的目光，也曾经遮掩了自己的面容，在海岸的边缘静坐上一下午，扮演一位专注的画家。当然，试图摆脱命运掌控的她也做过占卜师。她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能够操控人未来的神明，如果祂真的存在的话，又怎么会将与恶魔交易从而跃出了人类短暂生命的她弃而不顾呢？
“不相信命运的人是做不了占卜师的，”那时的希维纳已经认识尤拉了，她喜欢看恶魔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因此也喜欢这个愚弄了恶魔的女孩。但在对待命运的态度上，她却觉得尤拉有些自大过头了，“如果你自认能够摆脱它的束缚的话，又有什么必要再去探寻它呢？”
尤拉探寻命运是因为她感到了恐惧，她害怕自己不论逃得多远，都最终还是会回到命运的原点。
“她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希维纳轻笑了起来，却没有和尤拉讨论这张不祥的纸牌，而是用温柔的语调说起了多琳，“但恰恰就是娇艳的蔷薇，最容易被风暴摧毁。”
尤拉不知道怎么阻拦已经走上了毁灭道路的多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去阻拦自己的女儿。
沉默了很久，尤拉注视着那张纸牌，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问了一个离题千里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帮我？我记得恶魔可是你的老情人。”
“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希维纳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纸牌上恶魔的脸庞，她的语调像是对情人所说的轻声细语，但她言语之间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更何况我想亲眼看到他的结局，这是命运之神也无法设定的恶魔的死亡。他杀了我最喜欢的学生，作为我应得的补偿，就算不能让我亲手杀了他，至少也该让我看看，他垂死的狼狈模样吧。”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多琳来说就像是一个忙碌的梦境，梦醒之时，她便坐在了巨大的镜面之前，身着一袭洁白的婚纱，带着精致的妆容，等待着与自己的新郎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
这很荒唐，多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面临着什么，但这就是她自己的人生。
“卡维尔小姐？”那个年轻的侍女从不久之前开始就一直跟随在多琳左右了，很显然，在多琳出嫁之后，这个小姑娘还会伴随她很长一段时间，“已经是时候了，请跟我来吧，侯爵大人在等您。”
多琳迷茫地点了点头，又最后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站起身，示意小女仆为她带路。
“您今天很美，”小姑娘笑起来的样子腼腆羞涩，可她看着多琳的眼神却兴奋而真诚，“没有人能掩过您的光彩。”
明明今天的这场婚礼对于多琳而言并不是什么通向幸福之门的道路，可看着小女仆亮晶晶的眼睛，她还是不由得感到了一阵紧张和期待。
绕过一个又一个的拐角，仿佛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才有水晶灯明亮的光芒照亮了多琳手中的捧花，照亮了她面纱之下挂着笑容的脸庞。纤细的鞋跟踏上了柔软的地毯，每走一步，都有穿着洁白蓬蓬裙的小女孩跟在她身后将祝福的玫瑰抛洒向空中。人们在看着她，只在今天，整个帝都的贵族都会把她挂在嘴边，向她投去艳羡又或是什么更耐人寻味的眼神。
多琳享受这份关注，不论人们看着她的理由究竟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在红毯的尽头，身着礼服的卡诺克背对着她，缓慢地转过身，向她伸出了手。
这个一向特立独行的贵族穿上正式的礼服之后看起来优雅得体得快要让人忘记他的本性了，他的眼中洋溢着温柔的爱意，看上去没有半点作假的意思。多琳为那份珍贵的目光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卡诺克的手心。
“早安，卡维尔小姐，”他躬身轻吻了多琳无名指上的戒指，眼睛却大胆地直视着新娘掩在面纱之后的双眼，“接下来的这段路，就劳烦您和我一同走下去了。”
清晨清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卡诺克微笑着的面庞，多琳一时之间只觉得他或许是擅于蛊惑人心的恶魔，以至于让她产生了他是可靠的错觉。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的多琳只能慌忙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垂下眼仓促地回了一句：“早安。”
可面纱之下，她被妆容所遮盖的脸颊之上，却缓慢地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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