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杰……伊杰？”
莫琳叹了口气将盘子放下，替呆坐在窗前的少年拉上了窗帘。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繁茂苍翠的枝叶装点了他的窗前，然而沉默着的少年目光却从未触及到那抹新绿。死寂的屋子如同一片坟墓，而失魂落魄的伊杰，则像极了一具僵硬苍白的尸体。 莫琳大致能够猜到伊杰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真的以为把自己封闭起来就能逃避自己眼前的一切现实吗？她觉得可悲，却又毫无办法，她甚至没有资格对伊杰的现状做出任何评价。现在这幅糟糕的境况很大程度上都来自于莫琳自己做出的决定，她迫切地想要将局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结果却只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恶魔果真有着奇妙的力量，到现在，莫琳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把一切交给他来左右，事情就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了。然而这么做就代表着她将伊杰的未来交给了霍莱彻，而恶魔所会安排的未来，绝对不会是光明的。
在宴会结束，白日降临之前，恶魔就已经悄然离去了。对于恶魔而言有一些古怪的规则始终在束缚着他的行为，他身上所带的枷锁不多，却说得上是脆弱的人类保护自己免受黑暗世界侵蚀的，为数不多的屏障了。在莫琳看来，这些规则里最有用的一条莫过于如果屋子的主人并未邀请恶魔，也不迫切地希冀着他的帮助的话，恶魔就不能走进人类的家门了。所谓的邀请可以是一句简单的“请进”又或者是一封邀请函，而需要恶魔的帮助就更不用说了，太宽泛的约束让这种规则看起来毫无用处，顶多只是让霍莱彻如他平时装出来的那样在闯进别人家里偷走别人灵魂之前绅士地说上一句“我可以进来吗？”而已。
莫琳希望王城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都不会举办任何宴会，也没有任何向奇怪的人发出邀请的机会，然而她也知道恶魔真的想到王城里来的话，谁也没法拦住他。
“今天是凯尔西下葬的日子，原本所有人都在等着你，”莫琳开始好脾气地和伊杰说起了话，把他晾在阴暗的角落里，事情并不会变得更好，“不过想来她或许并不希望你到那里去吧，死亡对人而言是一件再狼狈不过的事了，你是活下来的人，不必总想着和逝者有关的回忆度日。”
她有理由相信伊杰是憎恨自己的，她亲手杀死了他的母亲，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他，即便不希冀着他的原谅，她也应该陪伴在他的身边，直到他找回自己眼中的光芒。
爱意与人鱼并不相称，在童话故事里，爱上了人类的人鱼，最终只会悲哀地死去。
伊杰并没有回应她的意思，那双失神的湛蓝双眸不知道注视着什么无人知晓的地方。莫琳泄气地靠过去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转身走向了门口，准备就这样离去。
“莫琳。”
少年的声线失去了往日了清朗，听起来沙哑而干涩，莫琳原以为他会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因此在伊杰突然开口的时候，她不由得愣住了。叹口气，她转过身，目光与抬起头的伊杰交汇：“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如果死去的那个人是我的话，凯尔西，是不会哭泣的吧。”那张苍白的脸上，勉强拉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她或许会哀悼，会遗憾，但却不会发自内心地哭泣，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天生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为什么人的死亡悲痛不是她会做的事，”莫琳顿了顿，“所以现在幸存下来的你，也不该觉得难过。”
“是啊，悲伤，懊悔，迷茫，恐惧，这些情绪都不是一个国王应有的东西。”伊杰长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所以啊，本来不该是我来做国王的。”
或许死去的凯尔西，也是胜者之一。
她用自己的死杀掉了伊杰心底的勇气，她让他背负上了沉重的负担，恶劣的女人即便是死去也不肯轻易沉寂下来，她的恶念，她的野心，仍然停留在人间。莫琳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她也知道，现在不论开口说什么都是徒劳。这些糟糕的想法仍然缠绕着伊杰，旁人也无力将其驱散。莫琳咬唇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屈膝行礼，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门扉合拢，整个屋子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参加完葬礼之后的乔希并没有随着众人一同立刻回到王城，那明明是她的家，却充满了让人头痛的烦心事。帝都的夜晚没有一天不是繁华的，人们并没有因为皇后的死而表现出悲痛。她生前便不是什么受人崇敬的人，死后自然也得不到足够的悼念，即便是这样，街道两侧的店铺还是在店门口点缀上了洁白的花束。乔希不喜欢这样，她没有回到王城就是为了短暂地逃避现实，逃避来自于死亡的寂静，然而在最喧闹的中央街上，她还是会是不是地被提醒。那些洁白的花束仿佛刺眼的污点一般，时时刻刻告诉她，她的母亲在几天前死去了，而她，是个身穿丧服的哀悼者。
没有男人陪同的女士入夜之后本来不该上街的，这太危险，但还没有谁会胆大包天地想到去碰一个正在服丧的女人。更何况乔希不什么娇贵的小姐，她擅长剑术，也懂得格斗。就这样，一身黑裙的乔希在街道上游荡了许久，她想要找到一个地方，没有白色的花朵，也不会让那些糟糕的记忆全都涌上心头。
她想要寻求平静，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帝都一条幽深小巷的尽头。
眼前这扇被布帘半掩的门扉看上去甚至不像是一家店铺的门面，它没有招牌，没有装饰。或许是在夜里仍然亮着灯的小小窗口吸引了乔希的注意力，让她意识到这是一家店铺。这是一家一片漆黑的小店，没有了刺眼的白色，乔希觉得心安了不少。小酒馆也好，又或者是贩卖其它事物的小小店铺也好，乔希很想进去看看，在帝都的夜里，任何人都该有一处落脚之地。
向前迈步，她推门走进了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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