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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身为人类的女人嗤笑着嘲讽人类的愚蠢，霍莱彻沉默了许久，抽出一块手帕递给尤拉，看她擦去自己脸侧的血迹，重又显现出仿若精致无害的优雅笑容。
大多数人类终其一生只能是人类，拥有短暂的生命，如同被恶劣的顽童框进杯子里的飞虫一般望不见广阔的世界，而尤拉却是其中的例外。多年以前当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霍莱彻就已经认识她了。没有人像她一样肆无忌惮地活着，恶魔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和蔼可亲的商人，很少与什么人结仇，所以在遇上尤拉以前，他还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原本是普通人类的女孩会成为自己的仇家之一。
如果要问霍莱彻尤拉究竟做过些什么的话，他大概会咬牙切齿地掐死那个胆大妄为的提问者，然后把问题的答案藏在记忆最阴暗的角落里，期待它有朝一日腐烂成一滩不会被人想起的烂泥。
“没有人会想见到你，尤拉，”霍莱彻罕见地取下了自己和颜悦色的面具，坦率地对着眼前的女人露出厌恶不满的神情，“除非是在你的葬礼上。”
“这还真是无情呢，恶魔先生，对待一个被你握有灵魂的女士，你应该表现得更绅士一些才对。”面对恶魔却毫不退怯的生物恐怕在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女人无辜地撇了撇嘴，仿佛自己是个平白无故便遭受指责的无辜者一般。
就像尤拉说的那样，几年以前，她曾经也是召唤恶魔想要实现愿望的愚蠢凡人之中的一员。
那年顺应仪式召唤而来的霍莱彻在见到尤拉的时候还感到了些许的意外，一个刚刚成年没多久的小女孩就能熟练地举办黑暗仪式本就令恶魔惊讶了，而这样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拥有必须要召唤恶魔前来实现的野心更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当然，惊讶归惊讶，霍莱彻还是实现了她的愿望，给了她强大的魔法力量，又留她一夜时间挥霍这样无尽的力量。然而很快，恶魔就发现自己被耍了，尤拉诱骗了一个蠢货，要他召唤恶魔。那个轻易就被蛊惑了的家伙为尤拉祈求了庇护，他向恶魔许愿，要恶魔保护尤拉在有生之年不受恶魔自己的伤害。
霍莱彻收下了这个自愿的牺牲者的灵魂，但作为代价，他也失去了收走尤拉灵魂的权力。
这是一个圈套，尤拉用这样的方式从恶魔那里骗到了人类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魔法力量，最终甚至还胆大包天地在不能对自己做任何事情的霍莱彻面前耀武扬威。一个人类的灵魂对恶魔来说并不重要，但这样的事情让霍莱彻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只是谁是最后的赢家还没有成为定局，恶魔有充分的耐心和漫长的岁月来等待，等待尤拉的“有生之年”结束，再将她的灵魂收走。
然而拥有恶魔赋予的力量的尤拉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她开始触碰那些禁忌的，原本因为会耗尽人类魔力而被束之高阁的死灵魔法。她用尽一切办法让生命力从未从自己的身体里流逝，又用那些阴暗的法术保证就算自己的凡人之躯受到了致命的伤害，也不会轻易死去。尤拉把自己的生命变成了一场棋局，唯一的目的就是胜过恶魔。但胜过恶魔又是为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个疯女人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尤拉根本就不被任何目的所驱使。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尤拉现在变成了什么，都不能再被称作是人类了。霍莱彻上一次见到尤拉也正是在费希尔城里，就连恶魔也猜不到她想要做什么。接下来的几年里她便杳无音信，再见到她也就是现在了。尤拉似乎遭受了什么致命的伤害，因此才将自己封存在了侯爵的画中。这个疯女人究竟有什么魅力，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愿意替她向恶魔祈愿的人？
似乎所有和尤拉沾上边的事情都意味着变数，意味着恶魔掌控不了全局。趁早把尤拉弄死已经被恶魔提上了日程，毕竟没有人会喜欢自己掌控不了的东西。
“你总有一天会死去，尤拉，而我会永远存在下去，你赢不了，”恶魔满怀恶意地威胁着女人，“你不会总是那么好运，死亡会眷顾你的。”
“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女人弯眸微笑，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必然要面临的结局。
这样的现状之下恶魔能做到的也就只是说些狠话罢了，再多说下去也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优势。霍莱彻扫了一眼轻笑着的女人，转头消失在了他被召唤而来的镜面之中。
漆黑的暗室里，终于只剩下了女魔法师，和那具已经彻底冰冷下来了的尸体。
黑暗之中人总是会觉得孤单和无助，这样原本只应该属于人类的情绪却没来由地侵袭了尤拉。单薄的纱裙挡不住寒意，尤拉刚刚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在看不见的阴影之中。她缓慢地蹲下身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之中摸索着，终于探手触碰到了那具已然彻底失去生机的尸体。
低泣的声音被寂静的屋子无限地放大，温热的泪水滴落在男人的脸庞上，与干涸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将他苍白的皮肤洗净。尤拉不敢在恶魔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她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才能挤出笑容伪装成原本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尤拉。让她恐惧的不是黑暗或是死亡，而是疲倦，她觉得累了，如果有选择的话，她不想再和恶魔争斗下去了，她只想好好地活着，陪伴这个原本应该一直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的男人。
爱意是剧毒，尤拉忘了自己在哪听到过这句话，但她知道爱意消退了她的野心，消退了她肆无忌惮疯狂下去的勇气。
恶魔不明白爱，但人类却是懂的，刀枪不入的战士也会在心底留有弱点，尤拉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明明你不该这么做的啊……”尤拉紧紧地抱住了海勒姆的尸体，无助地低声呢喃着，任由泪水不断地涌出，“如果是为了我的话，好好活下去才是你最该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