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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西塞莉之后，一行三人只得在寂静的森林里露宿一晚。
任何时候在森林里待上一夜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尤其是在寒冷的深冬。幸好整个佣兵团里只有伊杰一个人会被寒冷的天气所影响，而现在的他又望着篝火陷入了沉思。黑暗之中有太多的东西能够引发人的恐惧了，像是鸟雀展翅从枝头起飞带动树叶互相摩擦发出的声响，又或者火焰的光芒所不能及的地方扭曲如鬼影的枝杈。只是不被人类注视着的东西就无法被想象成其它的样子，霍莱彻一边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削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树枝，一边时不时地看看盯着篝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小勇者。据说有的圣人能在百鬼夜行的夜里凝神闭目只专注于冥想，伊杰现在倒像是潜心修行的圣人了。
这么想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明明恶魔比谁都清楚，现在的伊杰只不过是个被烦恼缠身的倒霉鬼罢了。
莫琳裹着自己的披风侧躺在树下，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像是一条被冻僵了的死鱼，她没有睡着，只是闭着双眼。就像恶魔和大多数异族一样，人鱼并不需要睡眠，梦境是造物主给予人类的恩赐，只有他们才能在闭上眼时于虚空之中触碰到那些渴求已久的东西。不用担心吵醒任何人的恶魔起身走到伊杰身边做下，干枯的落叶在他脚下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伊杰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看了看霍莱彻，垂头叹了口气。
“身为一位战士必须得随时保持戒备，这是你自己说的，”坐下来的霍莱彻仍然自顾自地削着那根秃了树皮露出洁白木质的树枝，毫不克制的说话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森林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这世上的大多数地方都是危机四伏的，这么一直出神，恐怕要被突然冲出来的怪物撕得粉身碎骨。”
距离霍莱彻上一次守夜已经过去了很久，这一夜也就轮到了伊杰在夜里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走神太久，被火光映亮的年轻脸庞上写满了歉意：“抱歉，是我疏忽了。”
霍莱彻笑了笑，没有接话，树枝在他手里变得笔直而纤细，像是一支羽箭的箭杆。虽然说了抱歉，没过多久，伊杰却又陷入了苦恼之中。他皱紧了眉望着跳动不止的篝火，压低了声音像是喃喃梦呓一般地小声开口：“这一次，我大概又做错了。”
“你不过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而已，对错自然也由你自己来评判，”恶魔觉得自己最近越发喜欢说教了，这可不像他，他从来不是什么应该一本正经的家伙，“被一点小事困扰的家伙可没机会走得远，更何况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有对错的。”
“我……就是做错了。”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霍莱彻的话语一样，伊杰撑着头，很快就给自己的行为做下了定义。
霍莱彻轻笑出声，脚下的木屑飘散着堆起小小的一堆。
不管怎样选择，现在的伊杰都是要后悔的，执念于对错的人总是没法让自己满意。恶魔觉得这真的很蠢，悔恨和痛苦并不能让他得到更多东西，反而会让他裹足不前。对于他的大多数天真的念头恶魔都只是满怀恶意地想要看看事情会怎样发展，可在这一点上，霍莱彻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这样的性格对于一个君主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被契约束缚的霍莱彻应当是弗洛塞家族的权柄最为忠诚的守护者了，资历最老的大臣也不能比他提出更为中肯的建议。
“做错了？是这样吗？”霍莱彻扬手将削尖了的木棍掷出去，在伊杰没有注意的瞬间，木杆深深地扎进了不远处那棵高大树木的树干之中。人类的力量并不能做到这一点，就连经过了骑士训练的伊杰也不能，恶魔笑了起来，满足于自己的力量似乎并没有因为长久的安稳生活而消退，“只有不得不负起责任的事件才说得上对错，你没必要为无关的人负责，或者说，那些与你无关的事情，就不用放在心上了。”
“我应该早些告诉你这件事的，霍莱彻，”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伊杰的那双湛蓝的眼眸忽然看向了恶魔，“就算你要因为我的隐瞒而觉得我是个卑鄙的小人也无所谓，我的名字是伊杰·弗洛塞，我是这个国家的唯一继承人。弗洛塞帝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全都是我要肩负起的责任，每一件我做过的事情，都必须弄清楚对错。”
难得的，恶魔觉得有些困扰。
在听到了一个自己已经知道了的事情之后还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一件极为尴尬的事情，恶魔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得轻松自然，只能就这么继续波澜不惊地盯着刚刚那个被伊杰盯了很久的篝火。莫琳像是被惊动了一般翻了个身，伊杰低下头，不知道是对谁小声地说了一句：“抱歉。”
“作为国王的人不应该为任何事轻易道歉，你的歉意就是整个国家的歉意，这样的东西太沉重了，我是承受不起的。”伊杰的坦白唯一的好处就是让恶魔能够毫不拐弯抹角地说教起来，这样对大家都好，至少霍莱彻是省事了不少，“就算是国王也不可能为所有的事情负责，你是制定规则的那个人，你应该要知道，这个国家的对错在你在位的时间里总是你说了算的。”
佣兵团里的两个人对他所说的话都没有丝毫的质疑，也全都波澜不惊地接受了他的说法，这样的事情给了伊杰多大的勇气，是两人绝对不会想到的。然而霍莱彻说的话总让伊杰觉得有些不舒服，如果真的全都如他所说的话，自己恐怕会变成一个独裁者吧。可是伊杰想了很久，却找不出什么话能有理有据地反驳霍莱彻的看法，最后只能毫无底气地回话：“是这样吗……”
“我可不能教会你什么东西，王子殿下，”嘴里说着敬语，霍莱彻却站起身，脸上挂着调侃的笑容，“所有的事情只能由你自己的眼睛去看，我相信你会找到答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