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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莫琳看到了一个穿着粗布长裙的小女孩。寒冷的烈风之中她的脸庞被吹得通红，看着她抖个不停的身体，莫琳想起了芙洛拉。她们的身上都有一种下等人独有的气质，莫琳知道这么说什么人是一件失礼的事情，然而看着那种怯懦而谦卑的眼神，她只能想起暗无天日的贫民窟散发出的霉臭味。这是个来自于贫穷人家的女孩，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在这里，这样的身份让莫琳觉得奇怪。宽阔的街道和一尘不染的洁白墙壁无时无刻不彰显着神明对这座城市的眷顾，在这样的地方，似乎不该出现任何脏污和贫穷的东西。女孩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污点，打破了玉器的洁白无瑕。
“当然了，亲爱的，”莫琳蹲下身揉了揉女孩亚麻色的短发，她的衣物廉价而破旧，但浑身上下，女孩都没有透出贫民区的人时常带着的恶臭。人鱼注意到了女孩胸前的吊坠，在这座城市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符号了，没记错的话，这是神的信徒的象征，“告诉我我可以帮到你一些什么？”
女孩猛地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莫琳一直不相信希望能够具有具体的样子，但除了希望，没有什么词汇能够形容女孩眼睛里的光芒了。她紧紧地握住了莫琳的手，拉着对方飞快地奔跑了起来。
周围的景象在奔跑之中不停地向后掠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莫琳没法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一座城市拥有差距如此巨大的街景。女孩警惕地带着莫琳穿过那些偏僻的小巷，偷偷摸摸的样子像是害怕有什么人看到与城市格格不入的她。再向前跑上一段路，格格不入的人反而变成了莫琳。洁净的白墙消失了，只属于神明的光辉在加特兰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沾染了人类生活气息的满是涂鸦和污渍的墙壁。残破的窗户和街角堆积如山的垃圾仿佛是一面与一尘不染的城中心截然相反的黑镜，衣着朴素的人们站在街角，注视着这位一身长裙的小姐。
女孩倒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一般拼命地向前跑着，瘦弱的小小身躯并不能爆发出什么惊人的速度，所以莫琳没有花什么力气就跟上了她。最终，气喘吁吁的小女孩停在了一栋摇摇欲坠的小阁楼前，碎了一半的玻璃和掉落得差不多的瓦片显现出它曾经度过的悠久岁月。根本来不及喘匀气，女孩就慌慌忙忙地一边推开没有上锁的木门，一边开口和莫琳说话：“我的奶奶她病得很重，修女给的圣水也没有什么作用。人们都说外乡人是巫师，您看上去是外来者，我想如果是巫师的话，或许会有办法？”
完全是胡说八道，莫琳皱了皱眉，跟着女孩绕过房间里凌乱的杂物，向着里屋走去。
撩开破布做成的帘子，霉变的气息扑鼻而来，莫琳掩住了口鼻看向屋子中央的床铺，看到破棉絮中躺着一个面色灰白的老妇人。如果不是老妇人时不时的一声咳嗽，莫琳险些要以为那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了。从眼前的老人身上，她感觉不到平日里总是能从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生机，就连对方的心跳，也微弱得几乎要看不见。人鱼的治疗术能够做到很多事，然而并不包括起死回生，老妇人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她咳嗽的声音好像有人费劲地拉动一台残破的鼓风机，如果说还有谁能救得了她，或许就只有那个没准根本就不存在的女神了。
“没什么大碍的，她很快就会好起来。”莫琳知道，这大概是女孩家里唯一的亲人了。明明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必要，就能直接做下老妇人已经无药可救的判断，可莫琳还是平静地说了让女孩心安的话。说话之间她依稀察觉到那位老妇人即便已经病入膏肓，却还是喃喃自语着什么。或许是出于好奇心的驱使，莫琳紧紧地盯着妇人翕动个不停的嘴唇，想要弄清她病重之时究竟还有什么必须要说出口的。
那是一段祷言，弄清了妇人话语的莫琳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便在将死之时，老人仍然在感激着神的恩赐。莫琳不知道是该敬仰这样虔诚的信仰，还是担忧这种宗教对居民们的深刻影响力。不管是谁都能看出这位奄奄一息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幸福的人生，可她仍然相信着这一切，正如她相信女神的荣光一般。
“外来者！外来者！可恶的巫师！偷人灵魂的贼！”听到莫琳的声音，老妇人开始情绪激动地用古语大声吼叫起来，她早已看不清东西的浑浊眼睛四处张望着，似乎想要从一片黑暗之中揪出那个忤逆神明的异教徒，“滚开！我是神最虔诚的信徒，祂会护佑我的！”
小女孩不知所措地靠上前去，想要把那床薄薄的毯子给自己的奶奶盖上。老妇人开始胡乱地踢打，直到她的手触碰到床头的护符，才渐渐安静下来。垂死的老人紧紧地攥着那个加特兰城里随处可见的吊坠安心地笑起来，随后放松下浑身的肌肉，靠在床铺上沉沉睡去。
或许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但这一点也不重要，对于这具残破的身体而言，活着或是死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莫琳没有再开口，只是转身走出了里屋，不久安顿好奶奶的小女孩也跟了出来。她满怀歉意地向着莫琳深深鞠了一躬，小声地辩解起来：“奶奶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如果她没有生病的话，大概也会很和善地对待你。”
“没关系，我不在意，”莫琳不觉得那个咄咄逼人的老妇人在任何情况下会对她和颜悦色，当然，这并不是针对她才做出的行为，所有的“外乡人”都有这样的待遇。不久之前莫琳刚刚买下了不少东西，她将一袋子面包和一些香料给了女孩，“把这些香料在午夜烧掉，如果你足够虔诚的话，第二天一早，你的奶奶就会痊愈。”
然而你永远都不够虔诚。
这就是巫术的小把戏了，江湖骗子往往用它来掏走倒霉鬼的金币，莫琳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将真相告诉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