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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区的街道正如莫琳一天前来时的那样脏乱而狭窄，穿着破旧而沾满污渍的衣物的孩子嬉笑着从巷口相互追逐着跑了过去，却没有发现小巷里的两个人。毫无疑问，相较于加特兰城展现于世人眼前的样子，贫民区要更像是有人生活着的地方。那些高大整齐地建筑会日复一日地改变，被推倒又重建成全新的样子，然而贫民区几乎不会改变，它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野猫，没有人在意它究竟是怎样肆无忌惮地活下去的。暗巷里，霍莱彻轻描淡写的样子让莫琳莫名地觉得懊恼，明明这个家伙才应该被当做所有人攻击的靶子才对。她拍掉了自己身上的尘土，轻哼一声：“伤害这样的人类绝对不会让我觉得内疚。”“这样的人类？”霍莱彻别有深意地反问了一句，“没准人类都是这样的，只不过那些温柔和善的人还没有被发掘出阴暗面而已。”“别想随便影响我的看法，恶魔，我知道人类是什么样的，也知道那些害得我不体面的原因是什么。”莫琳冷漠地瞥了霍莱彻一眼，不为所动，“我们俩就这么逃走了，伊杰怎么办？”“谁知道呢，不过我敢打赌他可不会出什么事，他的那张脸就算是安在一个恶魔的身上，也绝对不会让人有恐惧的念头。有的人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毫无威胁的老好人，有谁会觉得他是个腐化人灵魂的巫师？”和莫琳相比，霍莱彻倒像是刚刚用完下午茶的绅士，他的外套都仍然没有一丝皱褶。这世上唯有邪恶的化身是永远不会变得脏污的，从黑暗之中诞生的混沌之物已经不可能再变成更糟糕的样子了，“现在去做什么？邪恶的女巫小姐？去寻找下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还是叫上小勇者尽快离开这座城市？”“我们今天就得离开这里，”莫琳沉默了片刻，做出了决定，“但在离开之前，我想去一个地方。”破旧的小屋在贫民区的角落里占据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间，走进屋子时，霍莱彻听到深冬的风将玻璃残破的窗户吹得摇晃个不停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住宅的状态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主人的身份，这间小屋的味道腐败而陈旧，仿佛已经枯死了很久的古木。没有希望，没有光明，这间屋子的主人如果不是已经死去，就是将要死去。但同时又有什么强烈的愿望在呼唤着恶魔，如同已经被封进棺材里的死者伸出手紧紧抵着要被钉上的棺盖。已然身处绝境，却还是要对抗黑暗的卑微与渺茫。随着莫琳穿过门廊，霍莱彻看到了那位奄奄一息的契约者。小女孩躺在窄小的床上，甚至连手脚都伸展不开。昏暗的光线之下能依稀看到她涨红的脸颊如同一个熟透的苹果，她被病魔缠上了，高烧快要夺走她的生命。贫民区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在阴暗的角落里无人知晓地死去，在尸体的恶臭弄的人没法继续好好生活下去之前，没人在乎自己的邻居是不是已经丧命。一文不值的生命理所应当要悄然逝去，恶魔不明白人鱼为什么要来看这个将死的女孩。寻求卑微生命的最后一丝价值明明是恶魔才该做的事情，说是最后的希望也好，说是彻底的绝望也好，霍莱彻都总是在扮演着送葬者的角色。“奶奶……”女孩翻了个身，目光空洞地注视着房顶，她没看到神迹，也感觉不到温暖。在一墙之隔的里屋，老太太的尸体已经僵硬，枯瘦的手指却仍然紧紧攥着那个金属的吊坠。莫琳伸出手去握住女孩冰冷的五指，随后感到濒死的小姑娘拼劲全力地反握住了自己的手，仿佛这是她与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沙哑的话语：“是您吗……女神大人？我一直在期盼着您的神迹……”
“是我。”莫琳注视着女孩的脸庞平静地回答着，谎言能让人心安，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这点欺骗和死亡的恐惧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请救救我吧，请实现我的愿望……”每说出一个字，女孩的气息就微弱了几分，到最后她的话语只剩下依稀的气音。“为了这样的愿望，你能付出你的灵魂吗？”恶魔只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开口问出于他而言最为重要的问题。死神也未必有这样的冷漠，莫琳瞪了他一眼，而霍莱彻却只是轻笑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得证明你的虔诚才行。”“我什么都愿意付出……”这不是女神的呼唤，女孩迷迷糊糊的脑海里却并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人能拯救她就足够了，无论是谁都好，“我很冷……太冷了……我想要温暖，请驱散我的寒冷……”这样的愿望卑微到可怜的地步，莫琳叹了口气，松开了女孩的手，起身站到一旁。她没法阻止恶魔夺走女孩的灵魂，也没有资格这么做。“不觉得可笑吗？”恶魔坐在女孩的床沿，俯下身轻吻她的前额，温柔的样子像是给将要安睡的女孩一个晚安吻。在他满是嘲讽意味的低语之中，女孩空洞的双眼开始褪色，“如果真的有女神的话，为什么此时此刻应她的愿望出现的，却是恶魔？”“你不明白神，恶魔，祂会在某些时刻给予凡人宝贵的启迪，却并不会真的出手拯救任何人，人永远只能依靠自己来拯救自己。”“那你相信神的存在吗？人鱼？”“这一点也不重要，”莫琳叹了口气，“只要有人相信就足够了。”恶魔不再说话，只是忽然笑了起来，床头的烛台燃烧着短短的最后一节蜡烛，摇晃的火光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他伸手打翻了烛台，烛焰触碰到干燥的破棉布很快就蔓延开来，女孩的床铺很快就燃烧起来，连带着破旧的小屋里的一切家具一道开始向着灰烬变幻。霍莱彻做出这个动作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莫琳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被火光映亮的脸。而对方却微笑如常，只是落到莫琳眼里，这样的笑容倒像是真的来自于炼狱了。“只要有人相信就足够了吗？”恶魔转身，在火势蔓延到封锁住道路之前向着门口走去，话语里是不可一世的张狂，“这样的时候，祂能做出任何事情来阻止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