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处在这样的困境之中，穆莉或许会笑出声来。
一本正经说着“我是恶魔”这样的话的男人看上去不像是个疯子，在穆莉长久以来的常识里，恶魔这样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在商人唯利是图的头脑里，就连魔法师和牧师也全是故弄玄虚。鲜为人知的东西往往是最好的牟利工具，穆莉坚信那些家伙不过是最明白这一点的骗子而已。然而很久以前她还并不相信幽灵的存在，而现在，她已经快要被幽灵逼疯了。
轻信什么东西是一种无知，什么都不愿意相信又是另一种无知了。
从这样的角度来说，两者兼具的穆莉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无知的人。
“什么都好！只要你把她弄走！”穆莉颤抖着指了指恶魔身后的小女孩，后者猛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两人话语之中的主角，呆愣着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我受够了，我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了，为什么还要继续纠缠着我不放呢！”
这女人是个疯子，恶魔很少遇到超出他预计的事情，然而这件事却确实是极少数特例中的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根本就不算是活着了，拿灵魂来换取一个幽灵的消散，这绝对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女人如果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那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她已经被幽灵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如果这就是您的愿望的话，我想没问题，我能替您解决这件事。”前一秒还和颜悦色和小姑娘说着话的恶魔转眼间就开始和女人谈论一笔最终目的是将小女孩驱赶出这栋屋子的交易，如果莫琳在这里的话，恐怕又要嘲讽霍莱彻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蛋了。不过善良的人鱼在这样的情况下真的能笑得出来吗？恶魔表示十分怀疑，“我得再向您确认一遍，您确实是知道这笔买卖的代价的，对吗？” “把你要的东西都取走，就算是死掉也好，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
曾经的贵妇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恶魔其实有些好奇，只是这不是他必须要知道的事，没必要为这样的事情而浪费时间又弄得自己的顾客不愉快。霍莱彻走上前去准备收取自己的报酬，随后再回头处理这个不久之前耍弄过他的幽灵。然而一股软绵绵的力量拽住了他的衣角，即便不用回头，霍莱彻也知道，是幽灵拉住了他。
“怎么了？小姐？”红发的小女孩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只可惜幽灵没有眼泪，不然她一定要像个被欺负的小姑娘一样开始大哭了。霍莱彻相信自己的耐心是值得称道的，他回过头蹲下来和幽灵对视，从幽灵半透明的脑袋看过去，被风吹动的烛火摇晃个不停，“让你恐惧的黑暗很快就要结束了，你会永远生活在有光的地方。”
“您说的……是天堂吗？”小姑娘怯生生的问话让恶魔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是很好的人死去之后才能去的地方？”
实际上，小姑娘已经死去了，然而说出这样的事情没准会让幽灵变得焦躁，即便是恶魔，也必须以谨慎的态度去处理和幽灵有关的事情。生命是大多数人类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东西，连生命都失去的人类，就没有任何事是值得顾忌的了。霍莱彻犹豫了片刻，然而还没等到他开口，小女孩就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是个坏孩子，我让妈妈伤心了，这样的我，恐怕是去不了天堂的吧。”
听着这样的话，恶魔转头看了看穆莉，女人只是蜷缩成一团保持着惊恐的模样，没有丝毫被这段话触动的迹象。人类总是出乎意料的冷血，又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候表现出令人惊叹的无私。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同时能保持两种极端的状态的话，恐怕只有人类这个神秘的族群了。恶魔轻笑起来，开口的声音如同裹了蜜糖的毒药：“你会去那里的，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没有人会阻拦你。” “可我不想去……”小女孩嘟哝着，“我想回家。”
“家”是什么样的东西？恶魔挑了挑眉，只觉得人类实在是一个喜欢用抽象的概念把自己和一切事物圈定起来的物种。他耐着性子安慰小姑娘：“你要去的地方每个人都会去，那将是一个比家更温暖的地方。”
“我没资格去那样的地方，先生，请不要拿走妈妈的东西，好吗？”提出了不可能被答应的请求的小女孩轻声说着，“是我造成了妈妈的困惑，只要我离开，妈妈就不会发愁了，对吗？”
霍莱彻知道自己应该说“不是”，如果幽灵自己离开，这笔买卖就做不了了。
然而小女孩似乎并不是在征求恶魔的意见，说完这句话，幽灵就转身消失在了空气里。仿佛被女孩的裙角带起的轻风吹动了屋子里的蜡烛，失去了一桩生意的黑心商人霍莱彻愣了半秒，无奈地叹了口气。
“很久以前，一个女孩到了一个破败的小镇上，那里贫瘠的土地连杂草也长不出来，没有艺术，没有文化，没有鲜美的花朵。这里兴盛的东西只有瘟疫和黑暗的巫术，女孩没有选择，只能定居在这里，年轻气盛的她很容易爱上什么人，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还是个孩子的女孩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一直垂眼不肯抬头的穆莉突然开口，说出了一段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女孩厌恶这样的自己，也厌恶那个让自己变成这样的男人。她远离了孩子的父亲，却深知孩子是无辜的。襁褓中的两个女婴让她想起了儿时的自己，她想她应该创造出一个有着鲜花的世界，这座城市太残酷也太阴暗了，只有这样，小小的婴儿才能健康成长。”
“抱歉？”霍莱彻看向穆莉，想要从女人脸上找出她说这段话的表情，“这是您的，其它什么愿望吗？”
“抚养两个孩子是太过沉重的负担，女孩无法承受这样的重担，艰难地生活着。有一天一个巫师敲响了她的房门，她用一枚铜角和巫师换到了解决自己困难的办法。巫师教给她一种极为黑暗的魔法，只要杀死婴儿将年幼的灵魂束缚在家里，就会有好运眷顾施法者的家庭。黑巫术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女孩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念头困扰着她，如同怨灵缠身。孩子就是她苦难的源头，哪怕只是少一个也好，她就可以不再因生计而奔波不停。抱着这样的想法，女孩杀死了双胞胎之中的一个，”穆莉终于抬起头来，她看着恶魔，脸上的表情像是一个扭曲的笑容，“故事的结局，女孩受到了幽灵的报复，悲惨地死去了。一切都太可悲了，不是吗？”
“精彩的睡前故事，”恶魔微笑，“晚安吧，女士，我发誓，这绝对会是您度过的最安稳的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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