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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篷下那张潜藏在阴影之中的脸庞，终于在依稀的月光之中显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棕发的男人有一双罕见的亮橙色眼睛，在暗处，那双眼眸似乎亮着不为人知的光芒。这是个不论是谁第一眼看过去都会认定他是个英俊的男人的家伙，但又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说出男人究竟哪里是吸引人。他看人的眼神，他嘴角微笑的弧度，他躬身行礼的优雅，似乎不是他的长相让人难以从他的脸上挪开视线，而是他的气质。有什么无从取代的东西让人情不自禁地注视着他，如同某种隐秘的魔法一般。
“好久不见了，”莫琳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才松了口气，让自己从紧绷的状态之中恢复到寻常的模样，“艾德蒙。”
人鱼是一种人数稀少的异族，早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前，他们聚族而居的传统就已经延续了很久。然而在经历了与人类的漫长厮杀之后，人鱼之中有一部分成员决定离开自己的族群，莫琳就是这一部分少数成员之中的一份子。游荡在人类社会之中的异族大多互相没有交集，大家都不过是独自过着自己的生活，当然，也有少数像恶魔那样满世界都是仇家的家伙存在。
眼前的艾德蒙，是莫琳为数不多的熟人之一，她之所以认识他，完全是因为他们是同族。
就算不是熟人，看着艾德蒙的那双眼睛也能轻易辨认出他身为人鱼的身份，只有靠猎杀人类存活的深海一族才需要这样附带魔法的双眼。不明真相的人类望着这样的眼睛就会情不自禁地沉醉，而听到人鱼的歌声，就算是最熟练的舵手也会迷失航向。在某些水手们世代相传的秘闻里，人鱼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无情冷酷的存在，莫琳觉得这样的说法没错，无论如何，都要比童话故事里善良热心的人鱼要好得多了。
当然，无情的人鱼是大多数，但在莫琳的族群之中，也不缺少例外。
艾德蒙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外。
早在那场如同屠杀一般的人类对人鱼的屠杀之前，艾德蒙就和他同为人鱼的妻子梅恩离开了族群，因此也奇迹一般地躲过了那场灾难。然而做出这样选择的他们却并不是因为预料到了这场屠杀，而是因为他们更希望自己能像人类那样生活。莫琳第一次遇到他们的时候心里有说不出的惊讶，随后这样的感觉很快变成了鄙夷，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同族会尝试模仿人类的生活方式，同时又打心眼里觉得这样的做法是辱没了自己族类高贵的血统。人类是被人鱼猎食的对象，他们明明没有一处地方能胜过人鱼，却胆大包天地想要掠夺人鱼最为宝贵的财富。
现在想起这样的事情，莫琳也只是轻笑一声罢了，任何人都有年轻的时候，那时的自己还带着一腔愤愤不平的热血，而现在，自己也开始不可避免地对人类产生好感了。
人类的迷人之处潜藏在那些令人生厌的粗俗表象之下，莫琳花了很长时间去理解，去寻找。过去的那个莫琳要是知道现在的自己也会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人类，恐怕会怒火中烧吧，当然了，这样的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莫琳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夜安，小姐，”艾德蒙微笑着摘下兜帽打了招呼，“距离我们上一次分别已经有些年头了，可您还是像从前那样光彩照人。”
能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艾德蒙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更何况莫琳一直紧紧盯着的那件货物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人鱼的精粹。只有人鱼死去的时候，才会出现精粹，看着孤身一人的艾德蒙，莫琳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这还真是罕见的一幕，您的夫人去了哪里？”
“梅恩吗？”艾德蒙彬彬有礼的表情僵了半秒，随后化作了一片哀愁，他从自己的斗篷内兜里取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子，叹了口气将它打开，“您还真是说到了我的伤心处，莫琳小姐，梅恩她，就在这里了。”
如艾德蒙所说，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莫琳皱了皱眉，看他打开了盒子，柔软的丝绒之中那枚晶体仍然亮着纯净的海蓝色光芒。毫无疑问，梅恩已经死去了，而她的精粹还被无知贪婪的人类当做一种货物随意买卖。莫琳不敢想象艾德蒙此时此刻的心情，悲痛或是愤怒吗？还是无可挽回的心灰意冷。她沉默了很久，却找不出词汇来安慰对方：“是谁杀了她？”
“一个强盗，他在搬走东西的时候被梅恩发现了，于是就动手杀死了梅恩。没过多久梅恩的尸体就只剩下了一枚精粹，那个人以为这是什么珍贵的宝石，就顺手把它带走卖到了黑市上，我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查到梅恩的精粹被卖到了这里，要是再被转手的话，事情又会变得更麻烦了。”艾德蒙的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悲伤，却并不愤怒。
莫琳记得梅恩的样子，她是个笑起来温柔可爱的女孩，海蓝色的眼睛仿佛会开口说话。仅仅只是为了带走财物就杀死了这样的一个女孩？莫琳叹了口气，心想人类也确实就是这样的生物，他们为了利益而屠杀同类，为了宝物而杀死人鱼。如果有什么东西是依靠血淋淋的屠杀能得到的，那么对于人类而言，这恐怕就是最容易被得到的东西了。
“杀她的人已经被找到了吗？这样的血债要血偿才行。”莫琳知道自己也只能是随口说说罢了，同族被人类杀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没人能将每一件都一一算清。
“不久之前护卫队抓到了他，后天他将被执行绞刑。”
“就这么把他交给人类吗？”莫琳原以为自己活得够久了，已经过了会大惊小怪的年纪了，可现在的她仍然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惊讶，“你应该亲手杀死他才对，没人比你更为梅恩而感到痛苦惋惜了。”
“亲手杀死他什么也不能解决，他已经得到自己应有的结局了，没必要再追究什么。每个人都要死，我会保管好梅恩的精粹，直到我死去的那天。相比之下，您的情况更糟糕吧，”艾德蒙小心地收起了妻子的精粹，这才抬头看向莫琳，“没记错的话，您的寿命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