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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着烛台将穆莉送回自己的房间，莫琳松了口气，将屋子的女主人的房门关上，回身看了看伊杰。
暗无天日的宅邸里她很难弄明白此时此刻的时间，实际上这座阴沉的城市也并没有提供太多能让人辨认时间的条件。早晨和正午是相似的，厚重的云层之外勉强有日光透过，但你永远都找不到太阳究竟藏身在了那一片云之后。莫琳记得佣兵团一行人走进这栋房屋的时候，外面已经快要到了黄昏日落的时候，这么算来，现在天应该已经黑透了。夜晚是奇妙的时间段，它适合一切阴森诡异的生物出没，而人类以深沉的睡眠抵抗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美好又或者惹人恐惧的睡梦之中，黑暗的世界被隔绝于思维之外。
而那些清醒着不愿意睡去的人——莫琳看着伊杰叹了口气，后者则报以困惑的表情——恐怕就不得不直面那些隐藏在阴影之中的事物了。
“还真是一件麻烦的苦差事，霍莱彻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虽然没必要担心他，但如果他不回来的话，我们也没法启程啊，”浅栗色长发的女孩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苦恼地抱怨着，“我还以为一个使命是挑战恶魔的佣兵团的成员理所应当要拥有安静祥和的夜晚和热情的招待呢。”
“这是我们的责任，不是吗？那些人处在困惑之中，所以我们理所应当要去帮助他们。”伊杰笑了笑，带着安抚的语气开口，但他恐怕还要花些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的说话方式其实一点也不适合去安慰什么人。
“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应当的，伊杰，”即便人鱼并不认为小勇者最后一定要成为国王，她也还是希望他能变得更加成熟一些，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天真而满腔热血。有太多的人被真正的人性浇灭了一腔热血，这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但几乎所有人都要经历。恶魔让伊杰一点一点变得成熟的办法让莫琳觉得不安，但她也很难想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一些说教或许会帮到他，所以就算莫琳并不喜欢一本正经地大谈道理，但也还是要说一些她存活的漫长岁月之中，人类所教会她的那些残酷但卓有成效的东西，“一个值得帮助的人应该有他的价值，毕竟你的善意就是一种有价值的东西。”
“那些孤苦无依的老人或者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呢？因为他们没有价值，我就不去帮助他们了吗？”在伊杰的脑海里，莫琳向来是善良的，他不喜欢少女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也有自己的价值，”莫琳轻笑，“你会找到帮助他们的办法的，如果成为国王的话，你能做到的事就太多了。”
伊杰皱了皱眉，忽然觉得在某些时刻莫琳和霍莱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或者说他们都有一种共通的气质，像是一场吹进他原有世界的陌生飓风。
源自于黑暗但又真实的世界的风暴，是会摧毁少年想象之中搭建起的空中楼阁的。
眼看伊杰陷入了沉默，莫琳意识到自己说得似乎有些太多了，把话题转回到眼下的事情上，她取出那把之前袭击穆莉的黑影掉落在地面上的匕首，把它递给伊杰：“这件事有很多可疑的地方，这把刀子本身就很可疑。”
“是吗？”接过匕首的伊杰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把锐利短小的武器，虽然看上去并不大，但匕首很沉，像是用什么昂贵的金属制成的。繁复的花纹和点缀在刀柄上的宝石告诉人们这原本应该是贵族随身携带用作装饰的佩刀，然而没有什么贵族的装饰品会被打磨得像是一把杀人的凶器一样锐利，如果说这把武器有什么可疑之处的话，伊杰觉得自己大概只能找出这一点线索了。
“它的材质是银，”莫琳并没有让伊杰继续困惑地猜测下去，开口说出了她自己的答案，“大多数黑暗生物，像是恶魔啊，幽灵之类的东西都是讨厌银制品的，更别提幽灵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不可能用武器伤人了。”
莫琳说得有理有据，但伊杰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念头却是怀疑一位牧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对少女的怀疑让伊杰觉得羞愧，或许那个高深莫测的魔法师是值得怀疑的，但一向站在自己这边的莫琳却没有理由凭空受到的揣测。虽然他很想开口问出自己的疑问，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其它的东西：“所以说袭击穆莉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幽灵？”
“不会是。”莫琳点了点头，从伊杰的手里取回了那把短匕。
“你……相信幽灵的存在吗？”伊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一个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既然这世上存在恶魔，那么其它的那些东西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吧，”莫琳挑眉看了看伊杰，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当然，我相信幽灵的存在，这间屋子里，大概也确实是有幽灵的。”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早早就和衣而睡的穆莉做了个短暂的噩梦。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穆莉就开始被噩梦所困扰了，梦里有小女孩欢笑着跑过草地的身影。清脆的童声回荡在耳畔，穆莉在那一瞬间只觉得幸福满足的感觉从心底溢了出来。然而噩梦终究是噩梦，小女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穆莉想要出声叫住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办法发出。她所在的地方忽然天色大变，阴云遮盖了明媚的暖阳，翠绿的草地也迅速地枯黄了。一片荒芜之中，有冰冷的手臂缓慢地抱住了她，像是尸体才会传出的恶臭席卷了她的嗅觉。
恐惧，恶心，惶惑，刺骨的寒冷，她的脑海之中充斥着所有糟糕的感受，可她的身体却并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妈妈。”一句带着悲伤的呼唤，轻轻传至她耳边。
噩梦到这就结束了，穆莉满身冷汗地坐了起来，恐惧感如同压抑的尖叫声一般梗在她的喉头。她想要去喝一杯水，或者做些别的什么能让她平静下来的事情。然而刚刚抬头，一个站在自己床前的身影让穆莉瞬间浑身僵硬。
“妈妈。”
噩梦从来都不会有结束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