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越没有回答。
他只能承认事实的确如此。
智能侍者拿过了几台电脑，郭明华配合地移交存储在云端的研究资料。
严越点开第一个传输完成的文档翻了翻：“果然。”
郭久接受大量人体实验需要时间。而唯一可疑的时间区间便是接受了人体强化实验之后。
这场实验尽管最终取得“成功”，但却非常之险，让他在医院里“昏迷”了许多天。
郭明华被严越以萨切斯奖的肮脏交易骗到了此地，对隐秘被揭穿全无防备。是以尽管先前以公开秘密为要挟留了一手，相关的材料却没有来得及删除或者篡改。
叶繁夏站在他身侧监视他的动作，瞳孔中不时闪过金色的数据流。
郭明华上传的资料同步共享到了他体内的数据储块，此时他已经与基地的几位医学家建立连接，以极高的运算速度对这些资料进行编译与分析，好确定郭明华所提供的实验资料和郭久的死亡次数对得上号，没有缺漏。
几秒钟后他喊出来：“严越，后续的材料你不要看了。”
严越没有答话，他已经点开了下一个文件夹。脸色随之越来越暗，周山凑到一旁也想看看，严越伸手把屏幕掩住。
被他冰冷的目光瞥过来，周山立刻选择走为上计，向后退开了两步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在这里呆上太久好像很容易被灭口，赶紧遁到隔壁严渊和燕陆倚所在的房间里。
叶繁夏在旁边纠结且又担心。他既觉得严越应该对此有知情权，却又很想让风寄灵把他也拖到一边去。
135次死亡中，被郭明华摘离大脑夺取躯壳致死不过18次，其它的死因多是源于对复活机制的探索，以及为测试药物效果而人工植入催化的各类病灶。
其人性灭绝程度令经历过第三次世界之战的老医师都叹为观止。
“我没有记错的话，”一位医学家在通讯频道发出消息，“不久之后郭明华就推出了许多新型医疗方案，使三种绝症迎来了被治愈的可能。”
“是没错，时间线我刚刚已经对比过。当时志愿参与方案测试的病患一度爆满，排号甚至轮到了五年之后。但迄今为止，也确实有一千余位患者的病情出现了明显的好转。”
“这让他斩获了11项极具声望的医学奖提名。甚至被安了一个‘当代最伟大医学家’的称号。”
“那么诸位，”叶繁夏问道，“这些事情你们怎么看？”
“这很危险，”这条消息来自于参与了第三次世界之战的老者，“倘若能够为了所谓多数人的福祉而将少数个体的权利随意剥夺，那么所有人都会处于危险之中，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在特定的情况下被划进少数的一方而失去一切，所以，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存在。如果郭明华想要掀起舆论，我不介意公开身份给你们站台。”
郭明华优雅而随意地坐在椅子上，哪怕是被迫交出资料，他仍旧显得自信与坦然。
叶繁夏不禁思考，他是否能够意识到牺牲个体造福大众的“伟大选择”所分摊在每个人身上的隐藏风险？
他相信郭明华思维的缜密程度，不可能想不到。
只是，这种风险存在有那么一个前提，唯独郭久是“人类”的一分子，那么每个人才会因此平摊到风险。但倘若他不是呢？
为了医学的进步，动物实验是被允可的，对变异者的实验存在很大的争议，但终归是能够在灰色地带存在的。
因此，在郭明华眼中，郭久并不属于与他对等的“人类”，故此，所谓的危机根本不会产生。
叶繁夏一时竟不知道到底应该是感到恐怖还是感到悲哀。
片刻之后云端能够提取的资料尽数移交完毕。严越当即站了起来，喊叶繁夏准备飞机，要立刻动身前去郭明华的地下实验场，对那里储藏的样本完成销毁。
“你还是别去的好，这些事情交给我。”叶繁夏赶紧说，严越对郭明华提交的资料只是浏览了个大概，恐怕不会知道现场究竟会血腥到何等程度，这对他来说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严越已经走到了厅子门口。
“阿灵你快拦住他……喂喂喂！”叶繁夏着急，“你别也跟着走啊？”
风寄灵说：“那些样本，不亲手收回来根本不可能安心吧。”
“我会仔细清点，”叶繁夏看得出来这两个人的反应都不太对路，几步跨过来把严越给拖住，“严越，你听我说，你别……”
严越面无表情甩落他的手：“放开。”
“陆倚陆倚陆倚陆倚陆倚，”叶繁夏不敢硬来，疯狂呼救，“快来帮忙快拦住他。”
“严越，”燕陆倚在房间门口出现：“你不会想让郭久梦到那些东西吧？”
燕陆倚对类似的事情非常有经验，严越看到过于血腥的场面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潜意识会持续在脑海中会造成影响，尽管注射了安雅汀，但郭久仍旧可能会在未来的梦境中获取到相关的记忆。
严越身子一颤，脚步猛地刹住。站在原地僵了一瞬之后折返回身，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眼眸中隐蕴着绝望与哀恸。
郭明华此时方才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走向厅口。从严越身旁路过时垂眼看了看他，居高临下，带着对弱者才有的怜悯。
严越没有与他对视。直到郭明华走过只剩下一个背影，他的目光方才移向他，随后又移向叶繁夏，好像有话想说，却又没有力气说出来。
“你放心，郭久的一根头发我也不会给他留下。”叶繁夏说，然后把风寄灵拉到了椅子上按着坐下：“你也不要去，郭久不会想让你看到那些东西。”
他跟着郭明华离开，挥挥手留下了一个令人安心的背影，悄然间又给燕陆倚发了条消息，嘱咐把严越看着一点儿，别让他作出什么傻事来。
燕陆倚向严越走过去。
他脸上全无血色，身体亦是微微颤抖，平时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风度全然褪掉，燕陆倚很难想象他会被打击成这种模样。
她在他身边坐下：“你还好吧？”
“不好。”严越仿佛连与人对视的勇气也失却了，他闭上眼睛，拧紧了眉峰，“我什么都做不到。”
燕陆倚道：“这事也不能怪你……”
“当然怪我，”严越说，“他接受人体强化的实验有两个，一个是被我拖累了身体素质，另一个是要穿越空间好去接我。总而言之怪我太弱。”
燕陆倚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她总不能就这么说出来一句“我也觉得”。
然后就听风寄灵严肃地说：“我也觉得。”
严越顿时显得更难受了。
“喂，不会说话就不要吱声嘛！”燕陆倚急得跳脚，果然安慰人的事情绝对不能指望她。
“他说得很有道理啊。”风寄灵显得非常无辜，怎么就不会说话了？
“我说灵姐，”燕陆倚看了一眼严越，感觉他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折腾了一天你一定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啊？”
“嗯好，确实累了”风寄灵感受了一下，扶了扶额：“还有点头昏，可能是被郭明华给气的。”
燕陆倚把她推回房间，路上向友军发送求救信号。
严渊虽然还没从刷新世界观的怀疑人生中缓过劲，但还是连忙赶了出来：“哥！”
周山也迫不及待扑过来想要提供热情关怀：“严先生~”
“让我静静。”严越无力地摆了摆手，“你们都不要理我。”
他的“静静”持续了几个小时，期间始终保持一个动作，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在那里坐着。
众人不禁担心，但又不敢打扰，只好在一旁安静等待。
随后便看他突然顶着一脸阳光灿烂的表情站了起来。
众人顿时更担心了。
“不好，我哥要黑化了！”严渊的脑洞迅速跟了上来，紧张地扯着燕陆倚的袖子，“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不要一起跟着黑化啊？”
“别别别别别，”周山惊悚地说道，“我好不容易从反派阵营叛变出来，你们就又变成了反派？不好吧？”
“严越？”燕陆倚关切地看着他：“你可不要报复社会啊。”
“你们在乱猜些什么？”严越把关爱智障的眼神给每个人分发到位，“郭久醒了。”
郭久来到餐厅，拉开严越身边的空椅子坐了下来，“为什么要给我注射安雅汀？”
“我们离得太近了，担心我会对你的体检数据造成影响。”严越拿过公筷，一边往他的碟子里添菜，一边面不改色。
“哦，”郭久也便没想太多，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少了一个对吃东西最热情的人有些不正常：“这就吃饭吗？繁夏呢？”
严越给他盛汤：“江扬基地出了点问题，他赶紧往那边去了。”
“阿灵也没来呢。”
严越把勺子塞到他手里：“她睡着了还没醒。”
郭久继续提出问题：“编译器怎么样了，你居然没扑过去研究，而是待在这儿跟我们一起吃饭，相当奇怪啊。”
“专家们太热情了我挤不进去，”严越结合自己的体质与专家们的人设编纂出完美的回答，又补充说明：“现在还处于拆机阶段，我这点水准跟他们比起来差得远，不想丢人，等推进到编程那一步再说。”
“看起来和编译器建立连接还需要一点时间啊，”郭久查询了一下实验室那边的情况，“离我能帮上忙就更远了。”
“嗯，”严越点头，“所以明天我们就回家吧。”
郭久愣了一下：“啊？”
“离得这么近还听不见吗，”严越重复了一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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