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海自己骂了自己是孬种。
因为他先死了。
黄小诚没再咬他，但他身上那三处毒伤的注毒量便已足够致命。蝰蛇毒是血循毒，被咬中了最是痛苦万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毒性便已随着血液发作得透彻。那时杨学海便再没了和他拼命的力气。
他在地上翻滚不停，惨哭哀嚎；七窍流血，且血流不止。
具体的黄小诚不愿再去回想。那时他爬回了自己的卧室，把身体蜷缩进被褥里，以免听到杨学海垂死的声音。
这场人蛇大战，黄小诚只不过是挨了两钩子，几块鳞被砸得歪斜，稍微感到有些疼痛。
客厅里安静下来许久之后，黄小诚才缓缓地爬出去。那时的杨学海已经成了一具发黑的尸体，双腿尤其肿得如同大象。
由于他贴伏在地面，杨学海的尸体尽管是斜躺着，在他眼里，也高得像座小山。
黄小诚想起来自己在华协冀城分院度过了危险期，从隔离监护室移床到普通病房的那天。普通病房的病人都是已经确定了没有传染可能性，所以允许亲朋好友来探看。
但他已经没有了什么亲朋好友，他们都不幸葬身在了四月下旬的那场大灾难里。
黄小诚坐在病房里发呆。当一个漂亮的小护士跑过来告诉他说有人来探望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小护士找错人了。
直到杨学海提着果篮笑眯眯走进来。那一瞬间黄小诚的感觉是如此地不真实。杨学海是中学时代的老同学，当时两人的关系确实不错，但后来毕了业各奔东西，便渐渐少了联系，后来只是逢年过节群发两条祝福语。阔别多年，杨学海的身形长开了，比黄小诚高出了半个头，坐在他病床前，便像是一座小山。
“就在冀城发展吧，小诚。”杨学海说：“哥在这儿混得不错，你可以先住在我家。”
黄小诚把自己的身躯盘成了一个圆团。想哭，但却流不出泪。他在这时得到了一个知识，蛇这种动物，不会流眼泪。他用尾鳞轻轻地戳碰自己的眼睛，触感硬硬的，覆着一层角质膜。
黄小诚试图转移一下悲伤。于是他想到了复仇。为杨学海复仇，也为自己复仇，那条厄尔加蝰才是罪魁祸首。
然而，它不见了。
黄小诚在房子里一遍遍游走。他最初最习惯用的还是眼睛。很快，他学会了动用自己这具新的身躯所拥有的一切感官，去尝试捕猎它——然而一无所得。
在发现厨房的窗子并没有关之后，黄小诚确认它已经离开了这幢房子。以厄尔加蝰的艳丽外表，恐怕这对它而言，应该是死刑缓期执行的一种方式。
黄小诚弹跳起来，用自己的身躯推上了厨房的窗。
失去了复仇目标，黄小诚的蛇生陷入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他还保留着意识。意识存留与否，正是区分半异人与变异者的唯一方式。
黄小诚第一次感知到这种区分方式并不严谨。半异人至少还有一部分是人，而他在外表上，已经是一条彻彻底底的蛇。
裹着这一副巨蛇躯体，恐怕在他能够证明自己身上存在意识之前，就已经吃到了一梭子弹。
他必须思考自己接下来的生存方式。
一切都已剧变，但一个念头始终是他一切行为所围绕的主题。
“活下去。”
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使他尤知生命的可贵。卜冉有夜跑的习惯。
从冀大小西门出去，穿过一条僻静的公路，便是龙湖公园。龙湖公园以湖为名，有好大一片人工水域，湖畔郁郁葱葱林荫道，一向是周边居民散步消闲好去处。
坚持一项运动习惯并不容易，于一个对运动深恶痛绝的人来讲犹慎。所以必须想到办法来削减运动的痛苦程度。弯道曲折，不时有个小景观的林荫道，比起一成不变的环径跑场，自然有趣许多，于是他便强迫自己每晚绕湖慢跑一周。
这一次在路程跑了近半的时候，他把脚步猛地刹住了。
目光扫向斜前方向生长茂盛的一大片紫柯花丛。
危险的预感。
很危险。
卜冉缓慢地向后退开，站到了大概三十米开外，盯着那丛花。
这丛花里似乎隐藏着什么。很安静，没什么动作，所以他也看不见。
虽然不知道是那具体什么，给他的感觉绝非善类。
在不确定有没有的情况下，卜冉一向默认为有。于是他的手不自禁地向腰间探过去。便携运动包里装有一柄小口径手枪。
如果向那片花丛里开上一枪……
不知道它具体的位置，肯定打不中。若枪声将它激怒，或许它立刻便会作出攻击性行为。
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身就撤是个明智的选择，但令他感到头疼的是时不时踩着滑板呼啸来去的小小孩童。
卜冉看着自己通讯终端一阵犹豫。
也许应该在特战组喊人过来处理。但是一来那里可能什么都没有，二来即使是有，等待队友赶到期间，那东西也很有可能会改变它的位置。如果他汇报了它的存在，自然有责任去追踪它的位置，否则特战组赶到，便是空跑一趟。
然而去追踪那东西的位置，很有可能会令他陷入危险之中。为了跑步方便，他携带的这手枪口径太小，无法确定它的杀伤力是否足够，或自己这刚刚领到持枪允可的枪法能否做到一击毙命。
纠结了一会儿，他从便携的应急包里取出了一支粗线荧光笔，俯身先画了一个大大的危险警告标，然后又拖出一条长长的警戒线，将道路截断。
散步的行人从他身边走过，自然都偏头过来盯着看。
有人问：“你在干什么？”
卜冉道：“那片紫柯花丛藏着什么东西，可能会带来危险。”
那人哦了一声，报以理解，忙掉头回去了，以避开那片紫柯花丛。这是比较理想的反应，但更多的是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甩他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
卜冉没有喊他。在他看来，能够在湖畔散步首先证明眼睛不瞎，于是地上这么大一个警示标摆着，仍旧只管向前走，那么多半是有自残自杀倾向，阻止这种人当然不在他的责任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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