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陆倚不自禁地向前走上了两步，而与此同时，郭久打开了张轩腹部的皮肉——当然，那只是看上去像是皮肉的覆盖物而已。
在腔膛里面，是大致与骨骼走向一致排列的金属框架，以及安装在框架上的样式不一但复杂之极的零件。
一条又一条色彩各异的线路把这零件们互相联结为一体。燕陆倚不由得想起了郭久受伤的那天，叶繁夏带过来的那位自称是精械人的李医师。
显而易见，“张轩”与他有同样的生命本质。
燕陆倚一时间也想不清楚这到底该不该称之为“生命本质”，也不知道“精械人”到底是不是有生命的——可她觉得张轩有他的自我意识。
那种拘谨与歉然绝对不像是装出来的。因为燕陆倚能够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自己第一次尝试着去做兼职工作时那惴惴不安的样子。
还是说只是设置？代码的设置？
她又向前走近了些。眼下的距离，已经足够她看到张轩皮肤表面像正常一样具有的一切细微之处，比如寒毛，比如毛孔，甚至还有几粒雀斑。
真实。给人的感觉是实在是太过真实，以至于现场看着他腹腔被剥开，她仍然感到难以置信。
郭久用极其精巧的工具从张轩腹部卸下了几个略微变形的细碎零件，随手放到了同样铺着奇异布料的床铺一角。
尽管床身柔软，被张轩躺卧的缘故，压得中央略有下陷，但这些小零件却完全没有一点儿滚动的迹象。它们贴贴伏伏老老实实地呆在郭久随手放置的位置，看来下面衬垫的这层材料有特殊的吸引效果。否则的话，机体开放修复期间零件乱滚丢失，绝对是一件大麻烦事。
郭久从扁箱子的小收纳格里取出了几个新的小元件，逐一给他更换了上去。随后又一丝不苟地重新调整金属元件与众多线路的排列方式，燕陆倚猜这些组成部分由于遭受外力的重击，导致位置略有偏移。
青莆领队走到了近旁帮手，待把元件与线路位置调整完毕，他递上了一个纤细的类似于焊笔的东西。
郭久调节了笔身的旋钮，随后用尖端小心缓慢地去点刺几处接线点，月白色火花微粒发出呲呲的细弱声响，不时向空气中飘洒出来。
构成张轩身体的诸多元件实在太小太细，故此眼下修复工作可以说是需要十二分的耐心与专注。众人都安静等待，不敢打扰。连柳承锋那边也从瞎捣鼓变成安安静静地瞎捣鼓，不再出声了。良久之后修复终于完成，郭久重新把刚刚打开了的“肚皮”又给他阖回去。
被切开的刀口此刻自动开始复原，完全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修复过程中张轩自然是始终处于清醒状态，腹腔阖上，他便也坐起了身，万分诚恳地道谢：“郭久研士，实在是麻烦了。”
“务必小心。”郭久说，“你应该庆幸损坏不太严重，单凭我手边的材料还足以应付。看来需要强调一遍，请大家都小心谨慎。我们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里，不知道要在这里困上多久，不知道下一步又会去到哪里。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损毁过于严重，而我们又没有办法立刻返回基地，很有可能会导致诸位失去生命。”
燕陆倚咀嚼他所使用的“生命”这个词语。
“指令已经传达。”青莆领队又飘了张轩一眼，随后将手伸向了刚刚从他身上替换下来的那些微小元件。
原本安安静静吸附在奇异布料上的小元件这时开始微微摇晃，像是被无形之力拉拽着一般，最后啪地一声，齐齐被吸进了他的手心里。
他的拳头倏然间握紧。喀里喀嚓的声音响过，随后开始有带着苦涩灼烧味道的藏黑色烟气从手指缝隙里向空中飘出来。
严重变形的几个细碎零件被他丢到了地上，随后又用鞋子去辗了几脚，好把它销毁得更加彻底。郭久把放置工具的扁箱子又检查了一遍，确保整理完毕，咔咔两下折叠了起来，装到了风衣内侧一个专属于它的收纳位上。同时张轩和另一个野猎队成员一起把铺在床上的特制衬料折叠整齐。
“你想和我说些什么来着？”燕陆倚走上来问他。
“再次强调一遍之前所提到的。”郭久看了她一眼，有点无力：“无论是那些看上去动机不纯，到这里只是为了寻欢作乐的客人；还是那些似乎无辜，因为被拐骗才来到这里的受害者。他们之中都有可能隐藏着危险人物。不要信任任何人，包括那个小姑娘。”
燕陆倚听得瘆得慌：“你是说，小彩她也……有可能？”
“当然。”郭久道：“考虑到他们对自身形体的那种堪称可怕的控制能力，正常人的话，自然而然地便会有这种猜想吧，或许真正的小彩已经被掉了包，当作人质被控制在某个地方。而这个小彩，则是一个冒牌货。刚才她那么黏你，你就感觉不出来可疑吗？”
燕陆倚对他这番话很不愿意接受，但她也知道自己必须理智地考虑到这一可能性。
“我会小心的，”她说，同时急切想要出去哄逗小彩安抚她的冲动感马上淡了下来。原本她是打算问过了郭久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便立刻出去找这个可怜的小丫头的，眼下却不自觉地站着不动了。
“还有，”郭久道：“刚刚我从严越那里得到了一些最新的情况。由于具体尚不明朗，而我又忙于修复工作，所以便没有说告知大家。”
他的语气凝重。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事。风寄灵问：“是什么？”
“小渊神秘失踪了。”郭久叹了口气，显得很是头疼的样子：“而且不只是他，在一起的还有卜冉和虞年。”
燕陆倚和柳承锋都吃了一惊：“啊？！怎么回事？”
“考虑到敌方所掌握的空间能力，料来是和我们这边类似的状况吧。”郭久琢磨：“严越正和方文皓一起赶往现场进行调查。”
“他们三个……”燕陆倚一想严渊和虞年，立刻就感同身受地理解了郭久刚刚对她产生的无力感：“天哪……但愿那个卜冉能争点气吧。”
“这也未必就是坏事。”郭久说，“小渊和卜冉都是有特殊价值的人，年年……至少长得好看。所以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死。而他们的消失，在技术层面上，与我们所属的空间被抽离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倘若严越在那边能够得到一些情报，那么我们至少有了离开这里的方法——或者说是，等捞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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