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完全没有留意自己失去的那条胳膊，而是始终看着郭久——看着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然后大口呕血，最后伏身下去，再也不动了。
他听到他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很模糊，以至于他唯一能够听清的便只有一个名字。
那是严越的名字。
莫黎感到眼前仿佛笼罩了一层黑晕。那倒不是毒液的缘故——而是一种内心恐惧阴影的压迫。
郭久是死了吗？
他不是很确定。
但十分确定的是，出了这种事情，他在严越那里，绝对是挂上号了。
夏凉撕下衣片，帮他裹住肩头止血。而郑湘此时已经缓回来了许多，关切地在旁边看着。发现莫黎脸色极差，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右臂的缘故，于是便说，“你别担心，我们连逆转手术都能做，更不要说一条胳膊。到时候让医师们装上就好了，我敢说比之前还要好用的。”
“啊？哦。”莫黎还在出神，敷衍着应付了两句，郑湘这才意识到，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想了一想，便又劝道，“这又不怪你，如果他不死，那死的就是我们了。”
“我好像不应该逼他。”莫黎意识到自己扮演的角色，不禁有点哆嗦，缓缓摇了摇头，“我把事情搞砸了。我只是想停止战争，可现在……可现在反而又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郭久出了这种事情，严越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异人战线所遭遇的绝对是疯狂的反扑。
他甚至怀疑，严越接下来怕是要把半异人所拥有的这些空间给尽数血洗了。
“事情发展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怎样，只要你本意是好的，问心无愧就行了。”郑湘说，然后伸手抚了抚夏凉的头发，“阿凉凉进步好大呢，哼，那家伙居然还挑拨离间。”
“你可别夸我，”夏凉红着脸，非常不好意思，说：“我心里都快吓死了！这个人……唉，我不知道他是敌人，之前还被他给骗了！”
郑湘愣住：“你不知道他是谁？”
“一定是奸细吧！”夏凉推断，“我听说了，咱们这里混进来奸细了，所以看到你们打起来，就赶紧动手了。”
“他是郭久啊！”郑湘忍不住笑出来，用力锤了她一拳：“傻凉凉！”
“郭……他是郭久？”夏凉顿时愣住，小嘴张成了O型，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竟难以置信，说话声音都在颤抖：“我……我立功了？”
“立大功了你！”郑湘可以说是被她给救了一命，当然也替她高兴，说：“以后就不用愁了，直接进管理层！郭久，你没想到吧？喂，郭久！”
她很想耀武扬威一番，然而郭久那边完全没有回应。
“别叫了，他可能已经死了。”莫黎说。
“这就死了？”郑湘不信，道：“不，他肯定是装的，这人阴谋诡计最多了。呵呵，我倒要看他能装多久。”
她很想去把郭久翻过来仔细确定一下，但刚刚才中了风衣的招，又看着莫黎失去了右臂，是以还真不敢贸然动他。
“……别了。”看着两个姑娘在这里欢天喜地的，莫黎却只感到害怕。“我们快走吧。”
“凉凉，你带他去找医师，我在这里守着。”郑湘认定郭久必然是装的，“不然他铁定跑了。”
“不能留下，”莫黎严肃道，“你会死的。”
“我离远一点看着就行了。”郑湘抬手看了看通讯终端，“李司长马上就带人赶过来了。”
“我觉得风寄灵也正在带人赶过来。”莫黎说，“那个女人是个极其厉害的空间能力者，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他的，而且脾气很坏。你说等她赶来这里，看到这种情形会做些什么？”
他向远处看了一眼郭久的通讯终端，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他把通讯终端摘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向她发送了求援信号。他的身体状况很虚弱，却还是敢只身来到这里找我们，这说明他的人离他不远。”
郑湘脸上变了颜色，“还好有你在，不然我铁定死了。”
她说着站了起来，蹒蹒跚跚地走向了郭久摔出去那柄枪。
莫黎看着他捡了枪，随后把枪口再一次冲郭久举了起来，不由大惊失色，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生怕她补枪，爆头什么的，那也太可怕了。
“别担心，”郑湘知道他了郭久毕竟熟人一场，肯定不想看着他死相太过血腥，解释道：“我只是怕他跑了——喂，郭久，我打算打断你的腿来着，还想继续装下去吗？”
“不要这样，”莫黎在旁边劝了一句，他的内心很复杂，此时反而又希望郭久确实是在装死，待会儿就会跑掉。
“放走他一个，我们不知道又要死上多少人呢。”
郑湘道。看莫黎想把她的枪压下去，连忙抢在前面扣响了扳机。
郭久没有任何反应。
她刻意打的是膝关节处，这种部位衣料能够提供的防御不会很高，否则的话会影响行动的灵活度。
“不是吧！”
看着血液从枪口缓慢涌出，那速度明显不太正常，她不由得惊呼出来：“他真的死了！这怎么会……”
“他的心脏前些天受过伤。”莫黎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转身便走。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脚步看起来飘飘的，夏凉赶紧扶住。
“我的天哪。”郑湘跟上去，伸手理了理头发，一边跟着走，一边喃喃地说：“我感觉好不真实啊，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
夏凉沉浸在自己意外立下了大功的喜悦中，连声说“是啊是啊”，而莫黎却一点儿也不想回话。
他心里乱成一团，一会儿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只是为了正义一点儿也没有做错，郭久为什么不能配合，为什么还要偷袭，他倘若不死的话，那么死在这里的就是自己和郑湘了；一会儿又真情实意地感到愧疚，觉得是自己的解决办法不太妥当，间接地导致了郭久死去，他毕竟没有严越那么讨厌，就这么死在这里，让人很不好受。
然后他又开始想，燕陆倚知道这件事，面对他时又会是什么态度？生气是肯定的，也不知会不会想杀了他。……他感觉燕陆倚变得越来越自私，解决事情的角度和严越越来越像了。这种自私的人必定无法理解自己吧？
……
总而言之，他和这些人尴尬且微妙的关系就此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死不休不共戴天之仇。从今而后，他和这些半异绑在了一起。而这会是正确的选择吗？
莫黎很快便找到了答案——他们只是想要公平，想要和普通人一样活着而已，有什么错？
就算偶尔会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也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从地面的震感判断那几个人已经走得够远，周山小心翼翼从郭久身下游了出来。
他早已心急如焚，但也把现状看得很清。三个人，两柄枪，以他尴尬的完全变异形态，绝对不是对手。
倘若他逞匹夫之勇死在这里，局面可就完全无力回天了。
鬼知道叶繁夏那些人什么时候才能支援过来。
也正是因为没人知道叶繁夏等人何时支援过来，那三个人必定不敢在这里久留。
所以他选择仍旧躲在郭久身上——就算他们都知道他躲在他身上，眼看郑湘刚吃过风衣的亏，只要但凡有点脑子，必不敢抓他出来。
但他们还偏偏不知道他躲在他身上。莫黎那种人脑壳明显大有问题，哪怕是丢掉了一根胳膊，居然也没有说出他的存在。
不过逃过了一劫的周山也很慌。
他刚才蜷在郭久心口处，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好不容易抱到的大腿，说没就没了？
“你别吓我啊！”周山一个寒战，咝咝的又喊了他一声：“郭久？”
——没有回应。
他直接切换到了人蛇形态，帮郭久翻过身来，过程中探了一探，发觉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与脉动。
周山最后摘下了他的眼镜，去看他的瞳孔。
已经散开了。
周山抽一大口凉气：“我的天哪！”
在发现郭久的情况不对劲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眼下要做的只不过是执行先前所想好的。周山游过去把丢在旁边地上的风衣捡了起来，又拾起了远处的通讯终端。
他想要与叶繁夏联络。但这终端被郭久取下之后，便已进入了锁定状态。周山无法解锁，只好作罢。
他用郭久的手打开了风衣内侧的一些口袋，先取出绷带在他膝弯处捆扎，避免血液滴落，然后又摸出所有能摸出来的药剂，噼里啪啦摔到了地上的几滩血污里。
眼看着那血液变成炭木似的黑色，发出极其刺激的气味，向上吱吱冒出白烟，他放心了一些。
作为嗅觉系变异者，他知道该怎么应付同类型的前同事们。也许最终还是会被找到，但这已经足够拖延不少的时间了。
他用风衣把郭久裹了起来，抱他起身，推测了一下李司长最有可能赶来的方位，抄着近道哧溜溜地飞快跑路。
他叛变既成事实，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尸体绝计不能给战线留下。先不说他们得到一具空间能力者的尸体作为研究材料实力必然大增，更重要的是他见了叶繁夏等人也不好交待。
周山的嗅觉系统极其灵敏，因此得以成功避开了所有人，带着郭久悄然潜进了一间房门大敞的独幢房。
春和区是术后疗养区，时间流速比外界快上许多，没有人会在这里久居，都是暂住。住房与家当都为组织配给，不允许携带私人用品，故此在房中没人的情况下，那门锁与不锁意义不大。
周山用尾巴将房门掩上，把郭久抱到了沙发上躺好。
这时通讯终端震了一下。
随后叶繁夏的声音从中响起来：“周山。”
周山答：“我在。”
“保护好他，”叶繁夏说道：“也许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
叶繁夏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
“人类……真的很脆弱。他也许该试试一具更好的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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