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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被冰冷的存尸柜夹成的金属长廊传出旷远的回响。
构造复杂的合金门缓缓地旋开，构成门体的部件分别收往上下左右四个方向。
最后一具冰棺被单独陈列在这个地下空间尽头的密室里，远远看到吊顶上洒下的灯光微泛暖黄。
起到保护作用的金属外壳从冰棺表面一片一片剥离开来，露出了内层的玻璃棺盖。燕陆倚自认为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当看到内部情景，还是险些惊得尖叫出来。
——上身枯槁，下身焦黑，四肢末端更是全然碳化，其惨状难堪卒视，让她委实难以把这具躯体与叶氏集团风华正茂的二公子联系在一起：“这……真的……是你！？”
“人类的身体实在是太过脆弱了。”叶繁夏的手轻轻搭在棺盖上，和棺中的自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
他的神情无比平静，甚至还隐蕴着几丝骄傲的笑意，“先前我认为出路在于精械，没想到现实比想象还要更一进一步，我们只是数据。”
燕陆倚愣了片刻。
她不知道在叶繁夏的意识仍旧存在的情况下，棺中焦黑枯槁的究竟该称为“尸体”，还是被迭代更换下来的“躯壳”。
她此时的心情很复杂，里面有不知多少感受混合在一起，不过并没有恐惧的情绪。更多的反而是揪心的疼痛，让她回忆起明明冰冷无比，却因酸液的缘故而炽热得有如地狱的巨蛇腔腹，这是她有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大的痛楚。
显而易见，他也曾经从地狱中走过。
“繁夏，”燕陆倚抓住了他搭在棺盖上的手，“之前发生了些什么？”
叶繁夏总是戴着手套，包括现在也是如此。但她仍旧能够感觉得到，有“人类”的体温从他的上传出。
燕陆倚讨厌思考复杂的问题。“精械”还是“数据”是不重要的，“尸体”还是“躯壳”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朋友——无论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他都是她重要的朋友。
“三年之前，我对战术匣的包身效果进行实验的时候，意外出了一场事故。”叶繁夏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情，“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让我认识了郭久。”
“诶？”
冰棺外部的金属壳一层一层阖上，他带着她往外走，“当时 我泡在营养液里，拒绝了许多打补丁的修复方案，希望能够迎来升级，换上一副精械化的身体。其实这也不算异想天开，大脑离体存活，肉身精械化替代是我们一直在研究的课题，当时也已经有了一定的成果。
“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做，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我爹把所有研究哪怕是沾一点儿边的学者们都给找了过来，说要通过集中攻关尽快得到突破。
“当然，这么做的希望并不大，因为在科研创新方面随机性一向很高，不是有投入就有回报。他只是打算让我赶快死心，尽早接受治疗，万万没想到，当天郭久就把一套可行方案发了给我。”
“这么厉害的？”燕陆倚惊讶。
“别提了，”叶繁夏扶额，“当时的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因为我们原本请的是他爹来着，但是他爹觉得异想天开，懒得浪费时间，又觉得这对年轻人来说是个不错的学习机会，就把他打发了过来。
“总之，拿到方案之后，我立刻要见他。见面之后更是大吃一惊，因为他把一些由超时代技术打造的精械体残骸带了过来。”
燕陆倚好像猜出了些什么：“难道是柯肯船上的……”
“没错，不过你见到的那些精械女体只是初代原型机，价值不大。柯肯人制造的成品基本上都被破坏掉了。”叶繁夏道，“他一直对柯肯文明进行调查，故此得到了一些残骸，也正是因为这些残骸，才拿到了实现人体精械化替代的技术。”
“也就是说，柯肯文明也曾走过人精械化的这一条路。”他的语气变得兴奋起来，“我想，柯肯人最初也和我们一样被蒙蔽着，他们发展到人体精械化，又发展到思维数据化，最后终于得知了世界的秘密，一切的存在都只是代码……然后他们成为了反抗者，向控制这个系统的上帝文明开战。
“我们无从得知，最后是失败了，还是成功了，但总之，这场战争导致许多东西失控了，无序的空间碎片，以及随机的人体变异，便是系统失控的表现。”
“那，”燕陆倚问道，“如果系统能够修复的话，岂不是许多问题就能够彻底解决了？”
“是的，这便是我们接下来的工作，”叶繁夏说，“那个编译器，显然能够帮助我们对生命的代码进行解析。它会是一个切入点，让我们得以了解这个庞大的空间系统。”
“等等，”燕陆倚提出至关重要的问题，“为什么维恒会与联盟不希望有人来修复系统？”
“因为没人能保证系统会得到修复，而不是走向崩溃。比起系统崩溃可能导致的地狱图景，生活一个有些缺陷的世界反而更易于被接受。”叶繁夏解释，“更何况，维恒会很可能只是联盟的一个下属组织，而大权在握的联盟由联通者构成，你知道的，联通者不会变异。”
燕陆倚不禁叹了口气。
叶繁夏说：“其实他们的考虑也有道理。异人战线同样是一个接触了真相的组织，而且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能够解决这个世界的问题。变异率的上升意味着系统失控的加剧，这可能与他们的活动有关系。”
燕陆倚犹豫起来：“这么说的话，我们到底还应不应该……”
“当然应该。”叶繁夏说，“如果系统失控程度进一步扩大，最终走向崩溃，只有同样掌握本源代码，才有可能力挽狂澜。”
“听起来有点儿像是军备竞赛。”燕陆倚摇了摇头，“不过说了半天，就这么接受‘我们都是代码’之类的事情还是很没有真实感。”
“这么说来，只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了。”叶繁夏看了看通讯终端，“严越现在还陪着郭久做检查。你知道他为什么显得这么紧张吗？”
“难道不是因为爱情吗？”
“郑湘补那一枪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叶繁夏说，“后来身体以诡异的晶体化方式完成修复，再次复活。这事你可以去问，除了虞年卜冉，其它人都是知道的。”
“什么？！”
燕陆倚当场僵成了一尊雕刻。
“我们生活的真是一个美好的世界啊。”
她半天方才缓了回来，用颤抖的声线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