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怜子心中苦

冯忱哽咽一声:“我当时自觉已无生路,忽然智空大师把他的僧衣和袈裟脱下给我穿上,让我带着儿子快逃。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与力气,把儿子紧裹在胸前,拼命冲出火海……也许上天垂怜,我居然逃出生天,只是全身都烧成重伤,晕死过去。等我醒来,街坊已把火扑灭了,可我的孩子却不见了。大家大约看到我全身烧伤,又身穿烧得破破烂烂的僧袍,误以为我是智空大师,就把我送回寺里救治。”

谢无量道:“要骗这些人或从未见过智空大师的丘神勣或许还好说,寺中其他高僧怕是骗不过去的。只不过他们都是令尊的至交,想必一致对此守口如瓶,将错就错,让前辈以大师之名留在寺中避难。”

冯忱缓缓点头。明琅见他情绪渐定,去倒了些热水递与他。冯忱喝了两口,合什谢道:“女施主心肠仁厚,跟令尊一模一样。”

她不由脱口而出:“怎么这些事你跟爹爹说过?”

冯忱摇头,道:“虽然我很敬重明兄,可这事万一被人知道,就会给仗义保护我的几位大师带来杀身之祸。所以即使后来我认出了琮儿,也不敢跟明兄透露半句。”

明琅这下子真正惊呆了:“我哥哥?他、他是你的儿子?”这回连谢无量都甚觉意外。

冯忱昏花的眼睛泛起一丝苦涩:“那时我晕迷不醒,儿子不知被谁抱走了,而我顶着智空大师之名苟且偷生已是万幸,哪里还能去寻找?直到有一年进城,看到明兄带着一个孩子站在我家的废墟前,我听到他跟那孩子说,这里死的是他的故友,让孩子拜一拜。我分明记得我之前从未见过明兄,很是不解,但想着或许是家父生前的故人,并没在意。直到我凑巧救了琮儿,背他回寺治伤,看到他左股上有一块胎记,跟我儿子是一样的,我才明白过来。”

谢无量忍不住问明琅:“明叔没跟你说怎么拣到明大哥的吗?”明琅摇了摇头:“事后不久,我全家也被人追杀,爹爹根本没跟我提过此事。哥哥一直寄养在别处,还是后来安全了爹爹才去接回来的。”

谢无量叹道:“想必那时明叔救人时已经隐约猜到明大哥是谁,就算他不知道个中详情,也不忍心见冯家的无辜稚子白白送命。”

冯忱亦是颌首:“那时我已奄奄一息,估计明兄以为我救不活了,就只救走了我儿子。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冯家的大恩人。可惜天不假黄寿,他竟然先我走了。此恩此德,我只恨今生再无机会报答,唯有来生结草衔环,或可报万一。”

明琅虽然不忍心,还是硬起头皮好言提醒一句:“前辈,这些事虽然过去很久了,可大哥现在恐怕仍然不能认祖归宗,还望你体谅。”

冯忱老泪滚滚而下,泣道:“这个我明白,我只盼琮儿一世平安已经无憾了。原本在寺中修行多年,我早该放下了,只是终究抵不过心头那一点执念。”

谢无量深吸一口气,道:“因此前辈刻意雇人以唐多财之名,带着这个故事引我追查。那人说的故事换作衙门里其他人听到,只会当他是疯子,因为这里人人都知道冯忱已经死了近二十年,唯有展兄来此不久,不知这些旧事,才会尽数听完。”

冯忱道:“明府断案之名,我即使不出山门,也听说过不少。不过在你第一次来此之前,我其实并没抱多大希望。”

谢无量谦道:“其实前辈已经用心良苦了,你担心‘唐多财’这个假名还不足以令我联想到先太子的名字,专门画蛇添足、给那个故事添了一记败笔。”

明琅好奇地问是什么,他说道:“那人说自己是巴州人,又说前辈的亡母原本来自巴蜀。冯家世代书香门第,又不是商户,迎娶千里之外的巴蜀女子为妻实在太少有了。先太子被废后流放巴州,前辈是想多给我一些提示。”

明琅咋舌道:“你这人心眼未免太多了,有时候简直让人害怕,保不定哪天被你算计了还懵懂不知哩!”

明知她不过是玩笑,谢无量心底还是沉沉一坠。冯忱振衣立起,颤巍巍地朝他叉手行礼。谢无量忙扶住他,道:“前辈这是做什么?”

冯忱含泪道:“我自知时日无多,此生能再见到琮儿已是莫大的福气了,本不该另作奢望。琮儿生性忠厚耿直,他既与明府有手足之谊,只求明府不时提点一下他,切莫如同我这般轻信他人,误坠入彀中却懵然不自知。”

谢无量亦觉憾然:“我与明大哥是义气兄弟,就算前辈不说,我也定当倾力相助。”想了一想,又道:

“自从太子回京后,陛下追封先太子为雍王,太子与他的大哥手足情深,来日他若能顺利登基,定会为雍王正名,届时我们再向明大哥说明他的身世。还望前辈善自珍重,大哥终有机会认回您的。”

听他如此承诺,冯忱欣慰不已,笑叹一声:“古语云:神龟虽寿,犹有尽时,何况人寿更是有限。蒙佛祖眷顾,我多活了十几年,却远不及这半月时光开心,足矣足矣。”谢无量心生酸楚,郑重合什拜了拜,与明琅告辞而去。

两人默默出了山门,遥见半山轻烟流云,绕弄山色翠嶂,寺中木鱼钟鼓伴诵梵音,心头尽是感慨。明琅伸手轻轻梳弄被山风拂乱的鬓发,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光脉脉闪动,英眉时聚时舒。

谢无量侧首看着她,柔声问道:“瞧你又是感慨又像好笑似的,究竟在想什么?”

明琅偏过脑瓜瞅他一眼:“我在想前辈说的那句话。他说‘娶得娇妻美妾,人生美好莫过于此’,你觉得这话是真的吗?”

谢无量才不上当,反问她道:“且看前辈的遭遇,还用问我吗?”

明琅倒被他抵得无言反驳,想了一想,改口又说:“其实我觉得,说不定爹爹已经猜出前辈就是大哥的生父了。”

谢无量含笑问她何出此言,她答道:“当日爹爹从一个烧伤垂死的僧人身边救走大哥的,就算前辈脸烧坏了,他认不出来,可见到一个满面烧伤的方丈无端对大哥这样关照,怎么也会猜出几分。”

谢无量颌首称是:“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明叔刻意迁居此地的原因吧,让明大哥也可以常见到自己的亲人。”

明琅却忽然不笑了,谢无量微感惊讶:“又怎么了?”

她吞吞吐吐地说:“你也说前辈糊涂是假装的,那他会不会早就知道静妙所为?而且很可能也知道静玄身份?”

谢无量不由哑然失笑:“静玄之前说自己向方丈推荐静妙继任,才跟方丈提过了,他转头就忘了,可见前辈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他不得已假冒方丈,就算知道也不好明说,万一静妙也听说过什么关于他的事,惹来官府翻查反而不好了。”

明琅手指绕弄着剑穗,若有所思地点头。谢无量忍不住又趣她:“亏你还埋怨我心眼多,自己不也是这样?”

明琅掩嘴一笑,笑容颇为狡黠:“便是让你知道我不好惹,省得你以为我跟大哥一样好欺负,保不定会动什么歪心思。”

谢无量刚想说“我何曾起过歪心思”,心中一动,不知想到什么,耳畔渐渐发热。忽听身后传来展平的大喊:“你俩真不厚道,听完了故事就自个儿先溜了,也不叫上咱们!”

一语提醒了谢无量,他赶紧扯住明琅的衣袖,急急问道:“咱们答应过前辈,现在还不可把真相说出来。展兄那张嘴比夏安还能说,他是不可能守口如瓶的,可要怎么编些话才能搪塞过去?”明琅也是愣住。瞧着兴高采烈、越跑越近的展平,两人心头都是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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