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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空茫然看向他们，眼光最后落在明琮身上，仿佛记了起来，嘴唇微微一咧：“明施主吗？今日怎不见令尊与你同来？”
明琮微感惊讶：先前他办理父亲身后事时，念及明台和智空的交情，特意来请来灵台寺里的大师去做的法事，不想方丈果真已经糊涂得不记得了。他见再提旧事既然无用，只好支吾道：“家父今日有事，不便前来，托我问候方丈。”
智空笑了笑，目光甚是和蔼，又请他们安坐。谢无量客气几句，想了一想，问道：“大师久居此地，不知可知道冯忱其人？”
展平不由瞧他一眼，心想你不是说来打听寺里和尚的吗？怎么又扯上这人？
智空侧首半刻，缓缓点头：“冯施主如今还好罢！唉，之前贫僧特意去为他超度他的孩子，其间他的夫人哭晕了数次……”
展平一听就暗暗叫苦：“看来这位老大师真的昏头了，这事明明过去十多年了，他却只当不久之前发生的。”
谢无量并未纠正智空，默默地听他喃喃自语：“最后那晚，贫僧诵完经回房休息，不想听到外面好不吵闹……醒来之后，自己居然倒在庄外，啊，对了，之前迷迷糊糊的，贫僧像是趁风飞着一般，真个奇怪。冯施主的孩子不是已经走了吗？我怎么还听到小孩子在哭？”
他想一阵，说一句，听得几人大眼瞪小眼。展平暗暗扯了扯谢无量衣角：“方丈这话好不奇怪，冯家那时没剩几个人，宅子一早就被隔离，哪里会有很多人去吵闹？就算真有这事，附近怎么没人听到？”
谢无量亦是不解，回头见智空半垂下头，以为他还在回想往事，直到见他嘴角涎下一吊口水，方知他已昏然入睡。谢无量只好示意沙弥扶智空上榻休息，和其他人慢慢退了出去。
静玄一见他们的脸色便知怎么回事，遂领他们另去前面接待客人的偏院奉茶。明琮忍耐不住，首先发问：“大师，去年年中家父还来拜会过方丈，回来时并没有说方丈病得如此之重，怎么这么快就成了这个样子？”
静玄道：“明施主稍安勿躁，听贫僧慢慢给你解释。”当下他一面奉茶，一面说：“其实方丈打从去年年后身子就不太康健，那时神智勉强清醒，已任命贫僧的恩师、也就是前任监寺智远大师接任方丈一职。不想过了不久先师竟先圆寂了，与之同辈的师伯师叔也早已过世，所以方丈才临时委任贫僧暂时接替监寺。贫僧自知修为尚浅，代领监寺一职已经甚是勉强，当时令尊来拜访之后，便请他转告贵县的韩明府在县城中或附近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来主持接替，谁知韩明府不久之后也去世了，这事才一直拖着。”
明琮好奇地问道：“既然如此，大师为何不在本寺的僧人当中选一位？”
静玄道：“贫僧也是这样想的。平辈的师兄弟当中自然也有翘楚者，比如静妙师兄，比贫僧学佛更早，修为也更深。但贫僧把候选人推荐与方丈，请他考核，方丈却又，那个，各位方才也见到了，便是前一刻提起这事，下一刻方丈就不记得了。贫僧如今也很发愁，谢明府既然来了，不知明府可有法子？”
见他郑重委托，谢无量自觉不好推辞，便说：“大师有请，无量尽可一试。假如周近无人能有此德行声望出任贵寺方丈，无量便代为修书送去京城，请礼部[1]指派一名大师前来。”
静玄顿感宽心，合什称谢不已。当下一边陪他饮茶，一边简要地寺中大小事说与他听。展平甚觉无聊，见夏安也是一付坐不住的模样，干脆拉他出去闲逛。两人转了一阵，忽见一排残破的厢房，外面兀立半截残碑，几个泥水匠正在施工翻建。
夏安无意中瞄见有间厢房的墙上花花绿绿画了满壁，就招呼展平进去瞧瞧，只见里间房梁揭去大半，四壁全部绘有壁画，只是历经多年，颜料也风化褪色许多，大体还是能看出四幅壁画串连起来，绘的是某个神仙故事。
展平看着看着，忽然吃了一惊，转头就走。夏安赶紧追上前，不解地问：“你怎么了？”他顾不上回答，快步加回到侍客处，示意谢无量快来。
谢无量莫名其妙，只好跟静玄道了一声，随他出来。展平把他拖到那空置的破屋里，指着壁画说：“谢兄，你看这上面画的什么？”
谢无量定晴细看，只见第一幅壁画画的是一男子跪倒在许多神像前，像是在许愿参拜，当中还有几名神女并仙婢仙童；第二幅就变成这人骑着高头大马，幞头巾子簪花，喜气洋洋地与一辆马车并行，车帘半卷，依稀见得两个女子。第三幅则是那男子于内室之中大摆酒宴，身后一双娇妻喜气盈盈，各自怀抱白胖小儿，像在接受宾客的道贺。
最奇是最后一幅，那男子依旧是最初的打扮，半支着身子，抬手揉眼，神情惺忪恍惚，仿佛才从梦中醒来，身前仍旧一堆泥塑神像。
谢无量吃惊不已，再仔细比较，其中一名仙女的头髻已由最初的双环望仙髻变成了已婚妇人常梳的堕马髻，身上的服饰也由原先的窄袖束腰小裙改作了齐胸笼花石榴裙。
他心中一动：“这故事怎么倒和你说的那个很相似？”再一看壁上并无题字或落款，无从得知作画者是谁。
展平脸色阵青阵白。正好静玄和明琮也跟了过来，谢无量随口笑问佛寺当中怎会有这样的壁画，静玄看了一眼，笑道：“这里是敝寺早年一处供外人借宿的客房，荒了有些年头了，所幸地基尚好，故而贫僧请匠人翻建，方便香客来寺小住清修，想必这是原先哪位寄宿的客人画的吧！”
展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谢无量见问不出什么来，再坐一会儿，便道告辞。待行出山门，明琮瞧展平面色不好，便说：“这是怎么了？早告诉你那故事是别人编来唬你的，你又何必这样在意？”
[1]武则天时期，以天下僧尼隶礼部，由其下的祠部司管理佛教事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