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了小半日，遥见前面有个集镇，明琮便道：“那边的凌云镇是离县最近也最大的村镇，地处两条洨水之间，又是打恒州过来路上最大的镇子，有不少商户、车马行，平时倒也热闹。”
他们行到河边桥头，见桥上不少荷夫车马往来，那桥面并不甚宽阔，谢无量一个不当心，骡子撞上对面匆匆行来一个挑夫，他吃劲不住，带着挑子摔倒在地。只听筐中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像是装的陶瓷器皿。
谢无量赶紧上前搀扶，这挑夫顾不得拍打衣上土灰，赶紧揭开箩筐一看，里面的陶碗摔碎了十之八九，气得跳脚大骂：“你这走方的走路怎么不长眼？”说完一把揪紧谢无量的衣襟，直嚷着要他赔偿。
明琮本想上前劝解，但一眼看清挑夫的模样，一怔之后复止住不动，还侧过脸去。
谢无量微觉惊讶，便说：“这位兄弟有话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赔钱就是。眼下辰光还早，老兄大可再去镇上重新采办，应该不会误了你的事。”
挑夫见他好说话，这才放开手。谢无量便问他一共挑了多少陶碗。他两指一比：“整整两百个。”
谢无量有些不信，上前翻看一下，道：“老兄怕是记差了，你这箩筐尚不算大，这碗也不小，最多也不过五、六十个吧。”
挑夫哪里肯依：“人家掌柜交货时当面数与我的，你这小子还当我牛十八说谎不成？”
谢无量道：“正好我也要去镇上行医，不如就随老兄一并去店铺问个清楚，再赔钱与你不迟。”说完就去牵骡。
挑夫跳将起来：“你小子胆敢就这样溜走吗？”一把扭住他不放。两人在桥当中纠缠起来，堵得两边行人越来越多。
明琮暗暗跺脚，正要上前，幸好有个菜农见不惯，过来分开两人，喝斥说：“你俩下了桥再争不迟，省得堵得大家都过不去。”
那自称牛十八的挑夫两颗眼珠鼓了起来：“这小子现下就想赖账，下了桥保不定就找机会溜啦！不成不成！”
谢无量忙对那菜农说：“老兄可曾随身带着杆秤？借我使一使可好？”那菜农便把杆秤递过去。他又对那牛十八说：“你且等着，我马上就能知道你筐里有多少碗，一定如数奉赔。”牛十八见众人都瞪着自己，不情不愿地放脱手。
谢无量好容易拣出一只没碎的陶碗，于秤上称了称，大声说：“大家看好了，这碗一只重一两八钱。”跟着又连筐将两筐碎碗分别称过，一共十一斤不到。他倾出一筐碎碗，单称一个箩筐，堪堪两斤。
他心里迅速一算，笑道：“可见我估算得不错，你这两筐陶碗总共也不过七十个，哪有你说那么多！”
牛十八见谎话当场戳穿，顿时额心飞赤，围观的行人甚是不满，已有心急的在吆喝大骂，他只好说：“好吧，就当七十个，每个六文钱，你按、按原价赔我就是。”他原本有心再多讨些，但听四下责骂不断，也不敢多要了。
谢无量赶紧把钱数与他，这才得以脱身。待过了桥，走出老远，他才问明琮：“莫非明大哥认得此人？”
明琮道：“正是。韩明府死后不久，这姓牛的找来衙门，说明府曾经租借他的青驴，隔了这么些天不见明府送还，赶去一打听才晓得人已经过世了，他在韩家又没找到驴子，于是跑来县衙讨要。”
谢无量奇怪不已：“县衙本就有车马，韩明府就算私用，大可跟衙门讨借，怎么找他？”
明琮苦笑道：“我们也是这样跟他解释的，可姓牛的偏偏不信，还赖着不走。当时我带几个兄弟把他撵走了，他应该还记得我，所以刚才我就没有上前劝解。”
谢无量笑道：“本就是我要微服走访民情，不怪大哥。只是我瞧这人蛮横又贪小便宜，倒不见得有胆子讹诈官府吧，说不定明府生前确实雇过他的驴子。”
明琮道：“事后我也去查过，他就住在凌云镇，原本有些薄田，他有个姐姐嫁来了县城，他无心务农，就把田地卖了置了些牲口，专门给县城和周近村镇走贩商货。明府平白无故跟他租借驴子就很奇怪了，况且明府又，嗯，那个……”
他一时不知如何措辞，神情不免尴尬。谢无量会意，道：“想必韩明府有些怪僻，明大哥是不想在他身故后说他坏话吧！”
明琮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其实我跟明府没怎么打交道，倒是不觉得什么。但听别人说，明府是有些小气，伺候他的三两个下人还是他打家里带过来的，来此上任近一年，平时吃喝能在县衙里混上一顿，就决不回家再开伙。”
谢无量强忍好笑，认真地听他说下去：“这倒还罢了。明府刚来那会儿，按规矩县衙的下属应该登门拜访，伏赞府自然先去了。他当面叫仆人和两升面做汤饼，然后就跟伏赞府一个劲儿地东拉西扯，从上午一直说到午后，最后伏赞府饿得受不了了，汤饼还不见送上来，只好先行告辞。我听人家说，他前脚把人送出门，后脚就赶去厨房，说是客人走了，不用下这么多面了。”
谢无量再也绷不住脸，哈哈大笑。明琮也笑得前俯后倒，又补充道：“这还不算。那时仆人已和上了面，韩明府只好说：‘既然和上了，多余的便拿来烘成炊饼，回头留作晚饭。’”
两人笑得一阵，谢无量总算直起腰板，道：“难怪大家都不信牛十八的话，想来都认为韩明府可以白白借用县衙的驴子，又怎会舍得自己出钱跟他租用？”
明琮道：“这事一传开，其他人自然不再去拜访明府。不过明府虽然小气出名，却从不将衙门的人力物力挪作私用，公事也十分尽心，所以他病逝之后，大家还是很难过。如今他的老仆就守着灵柩，等老家来人接回故乡安葬。”
谢无量叹道：“克己不昧，亦属难得，届时明府起灵还乡，我等自当前去送一送。”不多时来到凌云镇，果如明琮所言，镇上颇多车马行，各色商号随处可见。
走了一程，谢无量忽然想起一事：“这集镇及周近地处冲要，颇为热闹，照理说来应算太平，明大哥为何不放心，非要亲自陪我出来？”于是故意问道：“果然镇上颇多商号，这里又位于州境，想必应布置下不少人手维护治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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