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琮松了口气，展颜笑道：“为兄自然相信大伯，现在连兄弟也这样说，为兄就更放心了。”他知谢无量赶路辛苦，又见夜色已深，就告辞回去了。
夏安过来提醒谢无量安歇，见他怔忡发愣，便问怎么了。谢无量只说没什么，心里却想：“明叔担心得很对：项牌到底是怎么来的？听玉素的口气，此物不是落在张氏兄弟手里，就是没入官库，明威虽是不良帅，也断不可轻易弄到手。”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后悔，只因那时大局已定，事后自己没有再仔细追查这条线索。头挨上枕头之际，忽然又想起了明琅。他深知明琅细心聪慧，又因火烧南市一事深恨张氏兄弟，那她借故久不回家，是不是也在暗中追查张氏的其他罪证？一念及此，他亦是为之担忧。
次日一早，他叮嘱夏安好生看家，和明琮父子一起前去县衙。路上他想起离京时徐有功所言，就问他俩前任县令韩谟怎么得病去世。
明台道：“韩明府来此尚不足一年，他有风疾旧症咱们都知道，这病本就需要好好调养，但明府家里伺候的下人不多，他勤于公务，常常在县衙伏案至深夜才回去。就因为操劳过度，半夜里突然旧症复发，等下人发现时他已然去了。”
谢无量叹息不止，又问如何安排韩谟的后事。明台答道：“韩明府老家在江南，伏赞府把这事报上去，暂时停灵于此，只等他的家人接回原籍安葬。”
他们行至县衙外，只见外面围了一大群人，正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明台好不奇怪，上前排开众人，细看之下不由吃了一惊：这墙边竟倚放着一具男尸，最奇怪的是死者四肢都被人截去，就剩光秃秃的躯干与头颅。
他不由大怒，回身喝道：“怎么回事？是谁这样大胆，竟将尸体抛到县衙门口？”
听他这声大喝，一多半看热闹的闲人立刻散去，剩下几个差役面面相觑，有个手力[1]上前回道：“明台叔，咱们一早来就看到了，也不晓得哪个歹徒这样大胆，毁尸不说，还公然将残尸扔到这里。”
明台斥道：“糊涂！早来便有，为何不守在这里，先把那些无关闲人隔开？”
那手力道：“县衙门口许多人往来，又不知尸体是什么时候挪来的，小的们到时已经围了一大堆人了。”明台听他还在强辩，又见这些人尚未通知仵作过来，越发不悦。
一旁的谢无量听得清楚，悄声问明琮：“县衙里这些胥吏都是新人吗？”
明琮摇了摇头：“就算最新近的，在衙里当差也有大半年了。”
他顿时明白过来，心想：“难怪世有‘猾吏’一说，这些胥吏仗着自己是本地人，又熟悉实务，往往新官上任时就耍弄机巧，来个下马威。”他拿定主意，上前笑道：“罢了，明游徼，先着人把尸体抬进去，搁到二门边上就是。”
众人皆是怔住，心想便是从未办过案的，也应该知道至少先传仵作于现场粗检之后，再命人移送停尸处，以备再作细检。这书呆子竟只让把尸体搬进衙门角落便是，哪有这等作法？
明台犹豫一下，问道：“那么少府可要传仵作过来？”
谢无量瞄了一眼残尸，道：“地上几乎没什么血迹，应是分尸后丢过来的，现场没什么可查的，不必麻烦了。”他只好照办。
明琮亦是不解，但他到底悉知谢无量的手段，便没有多嘴。谢无量等他们把残尸搬进去，闲聚在外的差役都各自去了班房，这才小声对明琮说：“明大哥，各班里面可有你信得过又诚实的兄弟？”见明琮点头，他又说：“麻烦你私下跟他们交待一声，留意是哪个在传我的闲话。”
明琮忍不住追问：“什么样的闲话？”
谢无量笑道：“稍候大哥便会知道。”抬脚便朝里走，他慢慢绕了一转，这才回到二门，适才的那具残尸倚支在角落处。他缓步踱近，仔细查看尸体，嘴巴随意张阖，不时笑笑，远远望去竟像在和这尸体说笑。
那尸体四肢虽被切断，但切口处皮肉已经紧缩，渗出的血渍并不多，半开的嘴巴像是沾着什么东西。谢无量以巾帕裹手，在尸体口中刮了一圈，但见帕上带出的是几粒尖尖的稻壳，他沉吟片刻，牵了匹马出来，骑上直朝县城城门奔去。
城门处有几个门卒正在来回巡逻，谢无量上前表明身份，他们忙整衣行礼，口称“见过少府”。
谢无量问道：“诸位是何时来应班的？”听他们回答是自城门开启前便来换班了，他又问：“今天一大早县衙有谁赶车送稻草进来吗？”
有个门卒记了起来，答道：“城门开后不久，姚司法押送一车稻草经过，说是奉命给牢狱里收罗的。”
谢无量道声多谢，拨马驰回县衙。他记得昨天见过此人，名唤姚先，跟另一个叫黄昭应的都在县衙里担任司法，也是他的下属佐官。
谢无量虽然猜到是衙内某个小吏摆布出来戏弄自己的，却不想就是自己的属下，亦不由些许着恼。前脚刚行回署院，明琮后脚便跟进来，一脸怒气冲冲，张口就说：“谢兄弟，你不晓得那些人有多么混账……”话说一半，忍不住一拳砸在几案上，震得笔砚都跳了起来。
谢无量赶紧伸手按住，笑道：“明大哥先别说，小弟猜上一猜：要不是说我装神弄鬼，就是说我形若疯癫，居然跟具尸体说说笑笑。”
明琮长长吁了口气，突然却又笑了：“兄弟既然连这些家伙胡说八道些什么都猜得到，想必不必为兄跟你说，你也已知是谁最先搬弄这混账话的吧？”
谢无量道：“明大哥，姚先这人先前在衙里当差可还算尽心？”
明琮吃惊地看着他：“果真不消我说，兄弟就查出造谣的是他。姚先在县衙干了四五年了，最初只是清道的伍佰，在县里颇有些情面，又熟悉地头，后面提作了司法，助前几任少府操办审案查户等人倒还算称职。”
说到这里他亦有些好笑，“老实说吧，来去几任少府，但像兄弟这样跟着张侍郎操办实务数年的几乎没有，多半都是刚中的举子，或被贬职的官员，咱们这里少府既要管征赋清户又要管捉贼，可没几个人吃得消。”
[1]手力：县衙从事杂役之人。
本书连载自免费原创小说网站”不可能的世界”www.8kana.com，中国最有爱的年轻小说网站！各大市场下载官方免费APP，享最快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