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他慢慢翻查旧档，浑不觉时间飞逝，一直到差役提醒他回家，这才觉得乏了，略作收拾便赶紧回去。夏安已备好饭菜，道：“明大哥已托人替公子寻到了一个看院打杂的和一位做饭的大婶，工钱也合适，大约就这两天过来应差。”
谢无量笑道：“明大哥荐的乡亲应该稳妥，既然如此，你明日便留在家中，人家如果过来了也好帮忙安置。”说完又问展平明日可愿一起去周近走走。
展平道：“正好听人说县外多山，幸许出产什么稀罕的物事，原就打算走一趟。”
谢无量想起郭司户提过的事，又他问他是否愿意前去帮忙。他一口答应：“如果县衙管饭管工钱，我当然乐意。”
夏安听了，生气地抱怨一句“小气鬼”，正好明琮过来听到了，问道：“好好的怎么又闹脾气啦？夏安这是说谁小气哩！”夏安小嘴朝展平一努：“还能有谁？”
展平才不跟他计较，冲明琮嚷道：“明兄来得正好！今日小弟打听到一桩好买卖，正想跟你求证哩！”
明琮不解地反问：“我身在公门，有哪什么买卖与你？”
展平热情地凑过来与他斟酒，道：“两月前你们明府还在时，不是办过一件盗金案吗？后来证实金子是那渔夫在河边淘来的。许多村民乱哄哄地在各处河段瞎捞一气，都没这等好运气，明兄想必知道些内情……”
谢无量好笑不已：原来这才是展平跟自己来栾城县的真正目的。
明琮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件案子。唉，这又不什么秘密。”接过酒一气喝了，朝北面指了指，道：“咱们县外有座封龙山，山北面有条洨河，河水从山间折转流下来，曲口那一段滩浅水清，那个渔夫王二就在曲滩上收拾了一片地圈养水鸭。他平日里多半捕鱼，偶尔上山打柴，那日他清理鸭圈，不想竟从鸭粪里淘出近半斤砂金。”
听他这样一说，谢无量记得自己翻检旧档时果然记有这件案子，遂点了点头：“确有此事。我记得上面记着王二拿砂金去火号兑换，掌柜见他一个打鱼的无端拿出这许多砂金，还当是不义之财，就赶紧报了官。”
展平哼笑道：“官府又不曾在此设矿，人家运气好拣了些砂金，总不能就此担上什么罪名吧？”
谢无量道：“当然不会了。韩明府派人前去检查，零零碎碎又在那儿发现少许碎金，证实王二所言不虚，又查不出是从哪里落下的，失主是谁，便当他走运拾到的。”
明琮又饮了一盏酒，抹嘴笑道：“可不是嘛。这消息传开后，许多乡民沿河到处淘金，折腾这么久，半钱金子也没再淘到，展兄怕是会失望了。”
展平不免些许悻悻然，忽而又是一笑：“不妨事。既有人遇上这等好事，想必这地方有些灵气，保不定山里还有宝贝落下。”
这话笑得几人直打跌。夏安小鼻头抽了又抽，不屑地说：“你到底是个郎中，本该济世救人，怎么净望铜钱眼里钻？”
展平振振有词地反驳：“展某就算悬壶济世，也总得有钱周济穷人买药，难道你小子当我是财神转世，能点石成金不成？”
两人又争辩起来，谢无量懒得再去劝解，兀自与明琮谈笑：“展兄说地杰人灵，倒叫小弟想起来了，这里的苏家村还真出了个名头响亮的人物。”
明琮会意，道：“兄弟说的是苏味道？一年多以前，苏村那头还真闹出件抢地的官司跟他有关。”
这苏味道于高宗朝就是极有名的才子，以其诗文名噪一时，武则天改立大周之后，他还曾经出任凤阁侍郎。只是他处事圆滑，入阁议事时说话常常模棱两可，被人戏称为“苏模棱”。
一年多前，他回乡替死去的父亲移坟，仗势强占乡人墓田，连同他先前于任上曾经犯下滥役民夫的过失，被御史狠狠地参了一本。由于他投靠了张昌宗兄弟，二张代为求情，女皇于是只将他贬官了事。
说到这里，谢无量不由感慨，明琮亦愤愤不平：“又是张氏兄弟。虽然为兄不晓得姓苏的有什么本事，但他倒向这对狼心狗肺的家伙，定然也不是好官。”
他见谢无量脸色不好，想必是由此想到邵王冤死旧案，改口安慰道：“兄弟既然来此，就别再记挂京里那些旧事了，张昌宗他们作恶多端，来日自会遭报应的。”
谢无量闻言却若有所思：“其实只为避开张氏兄弟，老师大可将我派去其他地方上任，刻意将我派来栾城县，难道是有别的用意？”
次日他给展平写了一封手书，让他去县衙找郭司户，自己则向展平借来他布幌与褡裢，扮作个走方郎中。展平瞧着不觉好笑：“谢兄扮得倒也似模似样，可万一路上真有人请你看病，可不就露馅了。”
谢无量道：“若是寻常小毛病，我倒也能开开方子，只盼别遇上什么疑难杂症，不然只好回来向展兄求助了。”
待行出门来，见明琮一身脚夫打扮，牵了头灰骡。明琮道：“本来爹爹也打算一道，只是他在此地住了数年，周近大小村镇差不多都有人认识他。”
谢无量与他一同出城，边走边问：“听明大哥这样说，明叔也非本地人，先前可还曾在别处当差吗？”
明琮点头称是：“爹爹说咱们老家在洛州偃师，逃荒过来的。原本他和大伯辗转在信都、邯郸等地谋生，后来大伯去了神都，爹爹没有跟去，五六年前咱们才迁到栾城县，就此定居下来。”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这也是为什么爹爹平素无暇顾及琅儿，任由她一个女孩子跟着她师父到处走。为兄有时想着心里确实惭愧，爹爹着实偏疼我更多些，但琅儿到底也大了，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下去，到底也该给她说门亲事……”
谢无量想起上次的误会，脸皮隐约些许发热，只好岔开话题，问他一些当地的风物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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