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量道：“可我记得转卖玉素的记录里没有提到这一条。”
明琅冷冷地说：“以张氏的势力，在上面造假很容易。”
谢无量叹道：“我知你恨极了他们。若说他们是玉素背后之人，倒不无可能，只是玉素混进去盗宝就算了，事后就算他们拿木鹤去献给陛下，被洛拾义发现了真相，他到底只是个官宦子弟，自己又不任官，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哪敢去找张氏兄弟的晦气？”
明琅无言以对，也不与他道别，浑浑噩噩地羁马转向。谢无量心知她向来嫉恶如仇，其实心地极软，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心中亦是感伤。
他慢慢行回，哪知才进门就跟一人撞个满怀，细看原来是夏安。他奇怪地问：“什么事样么慌张，跟掉了魂一样！”
夏安急忙分辩：“公子一大早出门，跟谁也不说去哪里，侍郎回来找你不着，可把小的骂了一通。”
谢无量皱眉问道：“老师找我何事？”
夏安扯起他的衣袖就走，边走边说：“小的不知道，只看到来了好些客人，正在书房跟侍郎商议什么事儿哩！”
谢无量被他拉得跌跌撞撞，索性拂袖摔开，叱道：“糊涂！老师既在与他人商议大事，我岂能擅闯打扰？”
夏安双手乱摇：“不是不是，是侍郎叫我来府门守着，说是你一回来就赶紧带你去见他。”
谢无量无奈，只好跟他来到书房，通报之后方垂手而入。只见里面除了张柬之，还有一位年过六十、青紫朝服的官员，另一人则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将官。
他一眼认出这人正是年前奉旨护送张柬之入京的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心中更是惊讶，镇定地上前先向老师揖首，张柬之朝那位老人抬了抬手，说道：“这位是左肃政台魏大夫，也是现今的洛州长史。”跟着又说：“李将军你是见过的。”
谢无量于是依次向二人行礼。魏大夫抚须一笑：“孟将兄自己是进士出身，结果教出的弟子不考进士也就罢了，偏偏还考的是甚少人问津的明法制科，这倒是件稀罕事。”
此人名叫魏元忠，年轻时曾就读国子监，却偏好兵学。十几年前武则天垂帘听政之初，扬州徐敬业造反，武则天派他任监军，出谋划策，迅速平定了叛乱，故而一直深受器重。
听他打趣，张柬之亦是笑道：“元忠出身儒门，却偏好兵事，我这个学生与你正好相反，从小顽孽，所以特意嘱他习读律条明法。”又问谢无量今日何事出门。
谢无量不便在此时把和明琅查到的线索说出，含糊地回答：“应友人之请，相助查问一些琐事罢了，不知老师唤无量所来何事？”他见李多祚居然也来了，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张柬之抚案叹道：“昨晚尚贤坊发生一件大事：邵王与继魏王起了争执，竟闹到拔刀相向的地步，由此两府家兵还起了冲突。今日陛下得知，已命羽林军将两人押入宫中候审。”
谢无量大为震惊，又见魏元忠与李多祚俱沉颜敛眉，表情格外凝重，想必这事闹得极大，忍不住问道：“永泰郡主是邵王的嫡亲妹妹，邵王何故会与继魏王大动干戈？”
张柬之揉着眉心，神情颇为苦恼，李多祚代他回答说：“侍郎前几日将两件案子的进展禀报了陛下，原本陛下只是将继魏王召进宫训斥一通，叱令梁王代为管教，咱们都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了。却不知为何，邵王竟听闻洛拾义之死乃出自常关主使，气怒之下，去找继魏王对质。想必两人都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继魏王无端被卷入这场风波已是莫名愤懑，而邵王因为痛惜至友惨死，分外愤怒，以至于与他越说越僵，动起手来。”
谢无量心想按照先前的计划，张柬之已尽量不让武延基卷进来，女皇也早就下令不许对外公开审案细节，李重润怎会突然之间认定是自家妹婿指使歹徒暗杀好友？
李多祚又道：“今日我去拿人，永泰郡主已吓得六神无主，求我在宫里对她丈夫和兄长暗中关照一二，我趁机跟她打听两人冲突的起因。本来我想他俩如果单只为此事大打出手，左右是场误会，陛下最重不过打他们一顿板子了事。谁知郡主吞吞吐吐，令我起了疑心，一再追问，她才说两人争执时难免互相翻起过去两家的旧账……”
一听此言，谢无量顿知不妙：这些话一旦传出去，等于公然违背了当初女皇命令李武两家宗室在明堂立下的血誓。
魏元忠叹道：“两府家将在坊里火并，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事瞒不住了。明日上朝，陛下如果就此问询百官的看法，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陛下不发话，邵王与继魏王恐怕性命不保。”
张柬之也赞同他的推测：“如果其他人闹上一场也就罢了，偏偏邵王是太子的嫡长子，先前魏王又屡屡请立自己为皇嗣，他二人之争便不是普通的私斗——陛下素来疑心重，必定会联想他俩积怨源自于皇储。无论百官替哪一个求情，都会惹陛下猜忌。”
说完他与魏元忠交换了一个眼色，魏元忠心领神会地颌首：“我自会支会台府的御史，万不可就此事上书陈情，惹火烧身还罢了，万一连累太子再度废黜，我等便是千古罪人。”
谢无量见状只得心中叹苦，心想台阁与御史俱不就此事出头，二王的性命便在武则天的一念之间。待送走两人，张柬之才问他道：“适才见你面色不豫，可是觉得为师和元忠的决定不近人情？”
谢无量勉强说：“老师是为大局着想，弟子有何想法并不重要。”
张柬之缓缓说道：“当日李将军护送你我进京，私下替对为师坦承心志，自言执掌北门禁卫三十年，全系高宗先帝之恩德，如今眼见先帝之子屡受迫害，如今又遭张氏小儿刁难，心中时常愧疚难安。为师便知他乃同道中人，与他共拜天地神灵盟誓，有生之日必扶助太子重掌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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