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量自然明白老师为何重提旧事，低声道：“这些弟子都知道，老师不必再说了。”
张柬之并不理会，继续说道：“当初陛下一度废黜太子、扶立相王，徐敬业在扬州打着先太子李贤的旗号作乱，元忠随军平安叛乱，故而陛下一直认定元忠是支持自己的。所以无论先前周兴来俊臣如何设计构陷元忠，元忠都有惊无险，便是因为这份信任。如果他就此事偏执一方，令陛下对他有所怀疑，将他调离肃政台。万一梁王趁机换上自己的人，压制那一众御史的喉舌，从此便再无人敢仗义执言了。”
谢无量不由问道：“老师是秋官侍郎，向来公事公办，邵王他们公然违背陛下诏令，您自然更不能纵容。只不过弟子觉得，假如陛下知道邵王是受人挑唆，误信小人之言，才引起这桩风波，不知他能否因此保全性命？”
张柬之甚觉意外，他遂将今日所得一一道来，又说：“弟子怀疑消息就是玉素走漏的，而她幕后的主子极可能是张氏兄弟。张氏兄弟一直想要打击太子，如果将二王被陛下赠死，表面上看起来是公平办理，但邵王乃是皇孙、未来的太子，继魏王不过身份殊贵，朝堂之上并无支持者，怎可与邵王相比？”
张柬之细想良久，道：“要是能及时拿住此女，她能招供，邵王或许可免一死，最重也不过贬为庶人，只是为师恐怕时不待人啊！”
谢无量又问张氏兄弟最近可有什么异动，张柬之冷笑不已：“去年陛下命他们召集学子修撰《三教英珠》，收录本朝诗作。他们不过打着这个幌子招揽一批无良文人，替自己吹嘘罢了，许多事都是元忠和其他人在操办。眼下陛下寿辰将近，他俩自然又在琢磨如何操办哄陛下欢心。”
谢无量道：“张氏兄弟故意炫弄这些虚样文章，迷惑诸公眼睛，暗地里却摆布出这许多风波，当真无迹可寻，治不了他们吗？”
张柬之抚着他的肩膀，温言宽慰：“为师比谁都想令此竖子伏法，只不过苦于手头无一桩线索可以指向他俩……”
谢无量突然眼睛一亮：“不，有条线索。”他取来那面项牌，说道：“此物乃陛下亲自命人制作赏与来俊臣的，却被玉素带入洛府。来俊臣这等人岂容一小小婢女盗取御赐之物？她必定不是从来府得来的。而当年抄检来府的是张氏兄弟，清点奴婢再行变卖也是他俩经手，那么他们可得好好跟陛下一下此物为何会出现在洛府。如果能再行彻查核对来府所有家财以及张氏上交的清单……”
张柬之皱起眉头，心想此计不是不可行，只是希望太过渺茫，遂提醒他道：“这事查起来可就大费时日了，邵王等不了这么久。况且依陛下对二人的宠信，事后只怕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疼不痒地斥责几句罢了。”
谢无量犹自抱有一线希望，坚持道：“但张氏兄弟经手的类似之事何止这一桩，只要此例一开，积少成多，他们也会害怕触怒陛下，失去圣心。横竖宫外不乏才华洋溢的美少年，他们也担心万一查案期间被他人趁虚而入。”
见他执意如此，张柬之亦不忍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无辜送命，就说：“既然如此，为稳妥起见，为师最好悄悄着有司先将往日赏赐来家的清单与张昌宗他们抄家所得核对一遍，多找些证据才行。”
谢无量正想说自己也来帮忙，他吩咐说：“对了，先前元崇因足疾复发，不能上朝或议事，都快一个多月了，你备些薄礼，找时间替为师去探问他一声。”
谢无量一怔：“凤阁姚侍郎？他的病还没见好吗？”
张柬之道：“不错。一连发生这许多大事，陛下身边正缺他这样的人拿主意，可容不得他再这样闲在家里了。”他于是领命退出去，叫夏安去做准备。
夏安问道：“公子气色不佳，可是侍郎又交待了什么棘手的事吗？”
一连问了两遍，谢无量猛然惊醒，苦笑道：“明姑娘这话说不通，张昌宗他们就算想要打击太子，但这回又连累进去继魏王，一旦事发，他们等于得罪李武两姓，怎会让玉素如此行事？”
夏安忍不住好笑：“公子，我不是琅姐姐。”
谢无量总算真正清醒了，脸皮不由发热。这孩子偏又凑近了取笑：“公子说起道理来向来一套一套的，怎么每次遇着琅姐姐，没说上几句，就急着自认下风？”
谢无量不悦地轻敲了他脑门一记，更正说：“叫你不读书。什么自认下风，那叫甘拜下风。”话一出口才晓得中计，夏安早笑着闪过一边。
第二天夏安正在备马，明琮却找上门来，见此便问：“谢兄弟有事要出门？”
谢无量道：“昨日老师临时交待，说凤阁姚侍郎因患足疾，已经十来天都不曾上朝，连台阁议事也不能参加，命我备些薄礼，过去问候一声。明大哥找小弟何事？”
见明琮脸现难色，谢无量便说：“你我跟姚侍郎曾有一面之缘，明大哥不妨与我同去，有什么事路上讲吧。”又示意夏安不必跟来。
明琮这才说：“是琅儿，这个，昨日她回去就关起来不见人，后来芸儿跟我说她躲着我们一直哭，还说她白天见过谢兄弟……”
谢无量不由叹气，只听明琮又说：“琅儿我多少是知道的，她气性大，说话也不肯让人，自小心肠却是极好。嗯，这个，自咱们结识以来，她对谢兄弟也极为关心，兄弟如果对她哪里有不如意的，大可先说与我知道，我会帮你劝解琅儿……”
他生性耿直，这话说得支支吾吾，极是难为情。
谢无量亦是不明白：“令妹昨日托我查一件案子，结果真相令她十分难过，怎么她回去后还哭个不休么？”
明琮啊呀一声“原来如此”，顿时紫涨了脸皮，摆手道：“弄错了，弄错了。谢兄弟，方才那话权当我没说过，你也千万别跟琅儿提起。”
谢无量也非蠢人，细想他这番话，八成误以为明琅对自己有意，不由涨红了脸。
两人相对尴尬，老半天他才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嗯，说起这位姚侍郎，明大哥可知他虽是制举出身，年轻时颇好武艺，可谓文武双全。先前陛下迎回两位皇子之后，还命他兼任相王府的长史，辅佐相王殿下管教府中诸位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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