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梦中不知身是客

谢无量险些笑出来,强忍着宽慰他:“我幼时在山寺,也替寺里放过牛,放心吧。”叫人拿来一枝竹鞭,又叫两个农人各自拉紧自己的母牛,走下堂来,小牛初生不久,勉强站得稳当,抬首哞哞轻唤。

谢无量挽紧牛绳,忽然挥起竹鞭,朝牛臀抽了一记,虽不甚用力,到底惊得小犊子晃了两晃,他于是再抽两下,小牛吃痛,摇头晃脑团团打转,叫声越发急切凄楚。

这时张三拉着的母牛忽然拼命挣扎,两只前蹄不住刨地,他急得大叫:“劳烦诸位搭个手,我,我拉不住这畜生啦!”明琮等人赶紧上前,七手八脚,捉紧那母牛。

谢无量见李四那头牛只是抬首望过来,扇了扇耳朵便罢,于是丢下竹鞭,松开绳索,小牛一颠一颠地挪回母牛身边,不住地叫唤,母牛则温柔地舔舐它的头顶,仿佛在抚慰它。

不消谢无量多说,众人也都明白过来,张三感激地朝他打拱。谢无量对明琮说:“回头派两个人,去李四田地里查看一下,看小牛是自己走失了,还是被人偷了。再派人去附近的草市探询,如果有人出卖才生的牛犊,一律先扣下。”

听他如此决断,李四也甚是心服,跟他行礼告谢后便牵牛走了。展平缩在堂后看得清楚,亦不由好笑,待退堂后就跟上去,对谢无量说:“谢兄你这明府管的事也太多了罢?小心所有人遇着芝麻点大的事都要来衙门找你,你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顾不来的。”

谢无量道:“其实这也不错。百姓有事敢来官府诉问,总好过害怕进衙门,要是他们藏着不报,万一真有什么人作奸犯科,反倒耽误了。”说完又奇怪他为什么这两天老赖在县衙里不走。

展平袖起手,悻悻地说:“别提了。夏安跟明姑娘学功夫,学不上两招明姑娘就让我跟他对拆。我不过就学了点粗浅把式防身,哪儿经得起他俩这样折腾?”说着挽起袖子,把手臂上的淤青给谢无量看,抱怨说:“瞧,这都是你那好僮儿打的,幸好用的是木剑,真剑的话我这条手臂都赔进去了。”

谢无量肚里早笑翻了,嘴上到底只好连说抱歉。好容易说服展平走了,忽听州府派人过来传令,急忙赶了过去。

展平一路出来,正盘算着趁早先去哪个地方晃荡一下,挨到晚饭时才好回去,免得明琅又逼自己陪夏安对打。忽见衙门不远处立着一人,一袭锦衣丝冠,外罩黑狐大氅,瞧上去像是个极有家身的商贾,正慢慢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来朝县衙大门张望一两眼,很是犹豫。

展平心生怀疑,遂走上前去,看清这人四十上下,方面大耳,生得倒也端正和气,无奈两道眉毛拢作一线,极似有什么心事。他心想这人莫非是想报案,便拱了拱手,招呼说:“这位先生请了。”

中年人赔笑还礼,他又说:“我瞧先生像是有为难之事,也是来请谢明府断案的吗?明府人很和气,先生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尽管过去请差大哥通报便可。”

中年人欲言又止,颓然垂首,半晌才说:“敝人只怕这件怪事就算跟明府说了,他也不会相信的,还是算了吧。”说完便要走。

展平本就是个多事的,听他这话更加好奇,上前拦住他,好意劝道:“先生这是哪里话。想必你也对谢明府的事听说一二,自然晓得他不是那种势利的狗官。”

中年人还是犹豫不决,展平便说:“这样吧,我跟明府很熟,如今就寄宿在明府家里,先生有事不妨先跟我说一说,我且听听明府管不管这事,可还使得?”

中年人见他如此热心,也不好再作推辞,当下与他行到附近一间茶水铺,叫上酒满满喝一盏,这才壮起胆子说:“这事委实太古怪,我先前与人说了,人人都当我失心疯,没一个人肯相信,我只好这样自欺欺人地一直过活……直到听说谢明府的事,才下定决心找了来。”

展平一面饮酒,一面听他说下去:“敝人姓唐,小名唤作多财,本是巴州贩布的商人。自从咱们的织锦渐渐出名,各地都争相购卖,我就着商队一路辗转来到此地。”

说到这里唐多财复又皱眉,像是在极力回忆什么。展平不便打断,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说起这事很古怪,我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此的了,仿佛有一天晚上大雨,我躲雨跑进一间小庙,那里有个老人也在避雨,我俩聊到半夜,他还借给我一个枕头,我倒下便就此睡着了……”

他的声音慢慢变得有些飘渺:“很快的,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不叫唐多财,叫冯忱,也不是什么布商,而是本县的一个书香大户的独子。父亲临终前叮嘱我切不可坠了家里门楣,一定要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于是我入京应试,可惜还是失望而归。然而回来路上,我遇到一个极美的姑娘,她说本来是去京城投亲的,无奈去后才知亲人已经过世,只好重新返乡。我对她一见钟情,托人说媒娶她为妻,不仅如此,她还带着个很伶俐漂亮的陪嫁丫鬟,一并给我作了小妾,又带着许多的金银财宝……”

展平笑道:“原来是一场美梦,这等好梦只怕人人都做过。”

唐多财摇了摇头:“等我醒来,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在什么破庙里,而是一间老大的漂亮宅子。所有的下人,还有乡亲们,都称我冯公子。我掐了自己好几把,根本就不是在做梦。接着我夫人和小妾也过来了,就跟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展平越听越奇,酒盏端到嘴边也忘了喝,好容易回过神来,试探着又问:“那、那后来又怎么了?”

唐多财侧首眯眼,说道:“我跟她们说我不是什么冯公子,更不是她们的相公。结果她俩都笑了,跟人说我是快当爹了,所以乐得傻了。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我就这样一直留在这里,被人当作冯忱。”

展平瞧他半晌,忽然笑了:“冯忱既是此县大户,口音自然也是北地口音,我听先生依稀是川音,这些人怎么也不该认错才对。”

唐多财却连连摆手:“我也这样跟他们说过啦!可他们说冯忱过世的母亲是蜀人,他自小说话就夹带川音,和我是一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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