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量只好先派人去找赵临江等人的家人询问，待到忙完，回去时又是新月初升，夏安难免抱怨，展平也是一付无精打采的模样。
谢无量把明日赶去石邑的事跟他们略作交待，展平稍稍来了些精神，道：“看样子谢兄是想先去龙脚村走访，不如我与你一道去吧！”
谢无量刚应了一声，夏安就凑过来损展平：“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跟去有什么用？”恼得展平眉毛都立了起来，跳起身就去拿他。无奈夏安连日用心学武，轻功也学得一两分火候，两人在前院跳来纵去，闹腾不休，不止谢无量看得直摇头，连院公厨娘也都跑来瞧热闹。
谢无量实在管不了这两个冤家，慢慢走去后院，静得片刻，忽听身后有人嚷了一句“接好了”，回头一物正撞向怀前，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却是一付劝杯。跟着明琅自墙头跃下，摇着酒壶笑道：“上次展平说这松子酒还欠些滋味，我只好多藏了个把月，刚刚本想叫他再尝一尝，他和夏安闹得正欢，拆都拆不开。”
谢无量由是于条石上坐下，道：“我不禁酒，但也素不好酒，哪里品得出来。”
明琅却是不听，满满斟上两杯，道：“我晓得你有心事，但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不过我酿的酒你敢不喝，就是讨打了。”
谢无量于是饮了半盏，只觉酒味甚薄，口齿缭绕松子并菊蕊的清香，回味甘甜又略带一丝清苦，赞了一声便一饮而尽。
明琅复与他满上，道：“白日里你说要查灵台寺，大哥就担心你怀疑智空方丈，其实他敬重方丈，并不仅仅因为方丈跟爹爹是旧识，而是另有缘故。”
谢无量微微一笑：“我是有些奇怪，到底是什么缘故？”
明琅将酒壶笼在怀里，道：“早年爹爹带哥哥来此拜访一个兄弟，哥哥淘气溜出去玩，不当心迷了路，转到天黑，又冷又饿，还跌到沟里摔伤了脚。多亏正好方丈回山，听到他的哭声，才把他救了上来。”
谢无量由是点头，明琅又说：“哥哥说，那时天晚，方丈的脸又因为烧伤，看起来格外吓人，他哭得更加厉害。但方丈一点不计较，背他回去灵台寺，给他吃的穿的，还细心替他疗伤。养了好几天，后来听说爹爹在找儿子，又亲自背他下山……”
谢无量笑道：“原来明叔是这样认识方丈的。”
明琅道：“哥哥说，除了爹爹，从来没有哪个陌生人对自己这样关心爱护，后来随爹爹迁来这里，他也很开心，每次都跟爹爹去拜会大师。不想爹爹才去了，大师又抱病在身，看上去也将不久于人世，他自然难过了。”
谢无量刚饮尽第二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那明叔可曾跟方丈打听过冯忱？”
明琅想了想，道：“我没听爹爹提过。况且此事发生时爹爹还在外地任差，搬来此地这事也过去多年，又不是什么旧案，怕是没有问吧！”
她眉尖轻轻挑起，怀疑地问道：“我一直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样在意冯忱？”
谢无量垂首看着酒杯，青碧的酒水映在眼底，荡漾起层层森寒之色。他抬首看向明琅，此时她收起了一贯要强执拗的神情，瞧自己的眼光专注且关切，仿如才入口的清酒，慢慢暖着了他的心口。
他于是缓缓说道：“冯家出事发生在二十年前，那一年朝廷发生过很多大事，也有很多人因此死得不明不白。”
明琅转着酒杯：“那时你才多大？就算长大了听人说起，又怎么如此感伤愤懑？”见谢无量并不回答，她又说：“当初我问你家里可有亲人被人害死，你也是这付表情。好了，我不问就是了。你且说说你觉得那时哪件事最为重大吧！”
谢无量又干了一杯，才说：“这事你应该听说过：先太子李贤因谋逆而被先帝废为庶人，流放巴州。”
明琅咬着嘴唇点头：“我听说过。而且四年之后，丘神勣奉命去巴州监视他，结果他却因疯癫自杀了。也有人说是丘神勣为了讨好陛下，暗中逼死他的。”
谢无量反倒好奇了：“怎么你觉得不可能吗？陛下对自己的……”他想起邵王等人，不由长叹一声。
明琅侧首想了想，道：“我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但李贤是先帝办的，当时都没有处死他，结果先帝驾崩没几个月，陛下却赶着派人去处死自己废为庶人、形同囚犯的亲儿子，他们母子有这么大仇吗？”
谢无量闻言却是冷笑不已：“你当然不知道，先太子甫一被废，陛下就命丘神勣暗中捕杀曾经效忠他的死士，令他再无机会翻身。”
明琅由此反问：“既然已无机会翻身，又何必赶尽杀绝？就算母子情分已无，多少也要顾忌他人口舌。”
谁知谢无量下一句便令她哑口无言：“陛下行事，何曾在意别人怎么论说？”她只好改口说道：“好啦，不过多说一句，结果被你扯上这样一大通。嗯，这事又跟冯忱有什么关系？”
谢无量放下酒杯，探身牵过她的右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待他写完，明琅发现是个“贤”字，又听他问自己知不知道这个字什么意思，便没好气地回答：“我是不如你读书多，可贤字不就是指人的品行好吗？贤臣、贤材不都是这样来的？”
谢无量道：“可贤字最初的本意并非指人的品行，而是多财之意。现在你可猜出‘唐多财’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了吗？”
明琅又不傻，听得此言，花容陡变：“你的意思是，这人以国为姓，他真正想说的，是‘李贤’这个名字。那么冯忱全家惨死，是因为先太子的缘故！”她突然又歪过头，怀疑地问道：“喂，那人说自己是生意人，生意人起名多宝多财之类的数不胜数，可别是你钻太牛角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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