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平苦笑一声：“那这人可费心得很呐！拿冯忱说事也就罢了，偏偏又跟那仙画对上……”突然他心念陡闪，“唉，这人会不会就是寺里的？可，可我今日是头遭来此，之前也没撞见过灵台事的和尚啊！”
明琮好笑不已：“兄弟真个想多了。那里是灵台寺接待香客的地方，去进香的都看得到那壁画，况且静玄大师不也说这画早就有了。”
展平仍不自安，道：“可那地方偏得很，刚才要不是夏安与我闲逛走错了，也不会过去那边。”
两人说了半天，才记起谢无量打出山门便一言不发，好奇地问他在想什么。谢无量道：“我在方丈大师说的那些话好不矛盾，真个奇怪。”
明琮不由叹气：“大半年没见，不想大师已病得如此沉重。展兄，方才你也曾仔细看过，大师是否真的……”他实在不忍道出“时日无多”四字。
展平黯然点头：“我虽然没有替方丈把脉，但看他的气色举止，确实已然年迈体衰，兼之旧伤沉疴令他身心俱疲，就算现在善加调养，大概也只能多拖上些时日罢了。”
这话令明琮更加难过。夏安见状，就对自家公子说：“连展平都说方丈病得不轻，很多事怕是记糊涂了，公子也不必费心琢磨才是。”
谢无量随意点头，心里却在想：“智空方丈于别的事都记不清楚了，唯独对冯忱印象甚深，他那番话反而更加不对。他说起火前听到外面吵闹已经很反常了，却又不知自己如何脱险的；冯忱的儿子明明早就死了，就算大师逃出来时因见火情受到刺激，不记得事情经过，偏偏又提到孩子哭声——难道那晚冯忱的小妾刚好临盆？可怎么找不到尸体，宋佐吏他们也说再无人脱险？”
他此行本想打听灵台寺是否有僧人和刘大年有关，不想被智空这番话惹得更加迷惑，回去后仍在琢磨，不知不觉提起笔来，将寺中所见的那几幅画重新一一画出，直到夏安过来服侍他安歇，才意识到夜已深了。
夏安瞧见那几幅画，忍不住玩笑：“公子可真疯魔了，难道你还把这白日梦当真不成？”
谢无量慢慢绞着手巾，一面擦脸，一面叹气：“昔日庄周于梦中化蝶，醒后也糊涂起来，不知自己到底是庄周梦中化蝶，还是蝴蝶梦化庄周。展兄说得没错，单只为戏弄他就编造出这样离奇的故事，确实令人生疑。”
夏安想起那晚展平被吓傻的模样就忍不住好笑：“倒也不完全一样。那个唐多财不是跟展平说，破庙里有个老头儿给了自己一个枕头吗？怎不见那壁画也照样画出来？”
谢无量正在宽衣，闻得此言不觉怔住：“唐多财得到一个枕头……醒来就成了冯忱，是啊，壁画确实没有画出来，为何偏偏这样说呢？唐多财、唐多财……”
夏安越发觉得有趣，赶着替他置好枕被，道：“对啊！如果谁得了这么个宝贝枕头，只消枕着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就大富大贵、妻妾儿女满堂。我一定去替公子求过来！”
谢无量忍俊不禁，敲了敲他的额头：“越发胡扯了。好了，你也快去歇着吧！”夏安这才告退。他吹熄灯烛，拥被躺下，想着梦枕之语，不由自主地伸手朝头下瓷枕摸了摸，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此举甚是滑稽，摇头笑叹阖眼。
不知怎的，他这一睡去果真做起梦来。只是梦中之人不再是冯忱，而是他自己；梦境也有些扭曲，并没有金榜题名之喜，却是自己携妻回乡，飘飘荡荡，行了一程又一程，怎么也找不到家乡所在。
谢无量心中慌乱，身边的娇妻亦是迷惑不解，挽住他的手臂，柔声问道：“相公不是说回家吗？这又是去哪里？”谢无量惊而回头，妻子的脸面竟变得十分模糊，怎么也看不清，不由脱口而出：“你是谁？我、我又是谁？”
他妻子也吓了一跳，忍不住薄责：“相公与我玩笑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了？”笑了一阵，见他还在喃喃自语，玩笑道：“好罢，只当我嫁错了人，相公不是谢无量，那你真个姓什么、叫什么，总该告诉我了吧！”
谢无量张口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额头汗水潺潺而下，惊恐之下直往后退。只听妻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焦急：“相公快快停住，后面着火啦！”他回头一看，身后果真烈焰熊熊，烧作一片火海。
眼见他要陷身火中，他妻子飞奔着上前来拉他，火光终于将她的脸庞照亮，英眉大眼，惶急关切地看着自己——正是明琅。谢无量心头一定，刚刚伸出手去，明琅却又平空消失了，臂弯却是一沉，低头只见怀抱一初生的婴孩，正蹬腿挠拳，呱呱泣哭不住。
谢无量急得六神无主，高声呼道：“琅儿、琅儿，你快回来！”
但听有人啊啊怪叫，跟着房门被人推开，夏安的声音复又响起：“公子怎么知道琅姐姐赶回来了？”边说边扶他起身。
谢无量睁眼一看，天已蒙蒙亮，赶紧揭被下床，问道：“明姑娘真的回来了？”
夏安指了指前院：“一大早赶回来的。刚才她先过来告诉我，她先梳洗休息一下，回头去衙门找你。”
听说明琅果然赶回，谢无量松了口气，收拾好之后就先去县衙。萧庆因替他监督县学整修之事，今日不来应班，乐子游见近来并无他事，来跟他请示，带人去周近乡里巡视农耕水利，也随后走了。
眼看时近晌午，明琅才匆匆赶来，虽然稍作休息，脸上犹有一丝疲惫。谢无量心中抱愧，道：“辛苦你了，可探查出刘富的来历了吧？”
明琅点头应道：“还真被你说中了，刘富确实是刘大年府上的老管事。大半年前他跟刘大年告了长假，出门远游，没想到会死在咱们县里，刘大年认出扳指之后也吓了一大跳。”
谢无量问道：“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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