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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量和张柬之相顾讶然：“那这项牌是谁放在洛拾义身上的？目的又是什么？”
却见玉素重拾慵懒之态：“不管是谁弄的，但就算今日诸位从我口中问出些什么来，邵王和继魏王也休想活命！”
张柬之突然大惊立起，拂袖喝问：“你除了派人给邵王谎报消息挑唆之外，还做过些什么？”听他声音万分紧张，谢无量也吃了一惊。
玉素脸上的血痕扭成一团，笑得前俯后仰：“侍郎不妨猜猜看，是什么样的罪名可以令陛下对自己的孙子痛下杀手？”
明琅不相信地说：“你少信口胡说，你就算派人在外造谣说邵王他们相争是为了争夺皇储，陛下怎么也该先派人查办，不会轻易相信的。”
玉素仍不止笑声：“陛下信不信我管不着，但先前韦郡马那头已经掀起过一场谋逆案了，总有人会害怕。同样的罪名，落在一个不当事的郡马头上，跟落在皇长孙头上，效果可就大不相同了。”
谢无量怒气陡起：“原来指使蔡忠诬告韦郡马的是你！”玉素抬首反问：“是又怎样？我所犯之罪已该千刀万剐，谢公子如果能多剐我一千刀，不妨试试！”
张柬之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推案便朝外走，谢无量忙让狱卒把玉素押回牢房锁起来，追上去问道：“老师怎么了？这样急着去哪里？”
张柬之切齿道：“她让人散布二王相争是为谋逆的谣言，不是指望陛下听到，而是传给太子听的。先前韦郡马被人诬告已令太子大为恐慌，这次又是他的儿子，他，他为了撇清干系，是不会再跟陛下求情饶邵王一命的了！我现在就进宫，陛下如果肯召见我，邵王或者还有一线生机。”说完拨马直朝宫城，一众护卫也急忙跟上。
明琅跟过来听得清楚，仍不死心地追问：“可邵王毕竟是太子的亲生儿子呀，他真的要为了自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被冤杀吗？”
谢无量长叹一声：“当初先太子只因行为癫狂、有谋逆的嫌疑就死得稀里糊涂。太子流放多年，好容易回京重获储位，又接二连三地遭人陷害，他哪里还敢替自己儿子分辩，说不定……”他没有再说下去，明琅已经明白了。
前方马队扬起尘灰阵阵，急促的马蹄踏响长街，朝着全京城最高高在上、最富丽堂皇的宫城密密而去。夜风吹得层云渐涌，将本就惨淡的月光一分一分地掩却。
明琅呆呆立着，忽然想起出发时谢无量说“司刑寺是这等阴森凄凉”，不由打个寒噤。忽听空中扑楞楞直响，抬头见几只夜鸦嘎嘎怪叫，绕巢数匝而归。那森森高墙仿佛一头洪荒怪兽隐伏于暗夜当中，贪婪地大张其口，似要吞噬掉世间的一切。
尾声
两日之后，明琮辞别伯父，独自踏上回乡之路。他一路经过洛水，复由来时经行的安喜门出城。才近城关，远远见得道边候着一人，牵着一头青驴。见得他来，遂向其招手示意。
明琮缓缓行上前，抱了抱拳，说道：“谢兄弟一早出城，又是去哪里？”
谢无量淡然笑应：“得知明大哥今日启程返乡，小弟特来此恭候，送明大哥一程。”他于是跳下马，与其并行出城。
明琮边走仔细打量他，道：“两日不见，兄弟又清减了好些。其实兄弟已经尽力，没能救下邵王并非你的过失，你不该太过自责。”
谢无量点了点头：“小弟明白，多谢明大哥。”
明琮忍不住问道：“坊里只是传说陛下赐死了邵王和继魏王，连永泰郡主也突然没了，到底他们是怎么死的？”
谢无量一面整理缰绳，一面答道：“清明当天，太子和梁王亲自动手，在明堂之上杖毙二王，以儆效尤。永泰郡主本就身怀六甲，痛失丈夫与王兄，惊吓之余难产而殁。”他的声音平淡得几无波澜，仿如寒泉秋水潜行缓走。
明琮握紧了拳头，愤恨不已：“一下子搭进去三位宗室，张氏兄弟却半点没事，好不叫人着恼！但玉素不是都招供了吗？怎么……”
谢无量摆手道：“第二天牢头发现她在狱中撞壁自尽了。想想也知道，她把所有的线索都打理干净了，唯独遗下那半付花钗，其实她打从布这个局之初就没想过活下来。”
明琮仍是怀疑：“可琅儿说那项牌出现得很可疑，兄弟没去查一查吗？”
谢无量道：“那项牌引我们追查出玉素真正的身份，可这东西到底是谁放在洛拾义身上的，只能是个谜了，总不能拿这东西去跟张昌宗他们求证吧？”
两人默然又行一程，谢无量忽道：“令妹怎么没有跟你一道回去？”
明琮挠头道：“她要先回去终南跟她师父见一面，顺便把芸儿带出城，找个可信的人托付。”
谢无量道：“那她是往长安方向去了。真巧，昨日听老师说，陛下召台阁商议，秋凉之后便要移驾长安，所有官员都在开始准备了。”
明琮一怔：“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都住在神都，这都多少年了，怎么突然想到迁回长安？”
谢无量摇了摇头：“许是一时兴起吧，谁猜得透陛下的心思呢。”
明琮回头张望了一眼：“那么兄弟将来是要回长安了？张侍郎是你的恩师，想必会替你谋个好差事吧！”
谢无量忽然笑了：“说来更是巧了，老师昨日也跟我提过此事。他说本来我是明法制举，按理派去一个上县任个县尉不成问题，但他想我多些历练，不妨先去远一些的小县城任职。”
明琮皱眉道：“依兄弟的本事，那岂不是太屈材了吗？侍郎打算送你去哪里就任？”
谢无量笑道：“也不怎的，老师突然问起了明大哥，还说前些日子听户部同僚提过，栾城县尉因家中大丧，须得丁忧三年……”
一言未尽，明琮已是欢喜不已：“怎么？侍郎会派兄弟来咱们县城当官？那可太好啦！”不由把住他的手臂大笑。
谢无量亦是点头：“如无意外，来日我与明大哥栾城再会！”
两人再笑谈片刻，明琮翻身上马，道声“后会有期”，一磕马镫，骏马向前疾驰而去。
谢无量目送他的人影渐渐消失，这才骑上青驴，折转回城。但听流水悠悠，清风阵阵，吹送花香。那厚重威严的关城，亦是掩不尽城中一片繁华春意，一人一驴，随步随喜，渐渐没入重重人影之中……（卷一 完）
PS：
以永泰公主三人之死为全书的开篇案卷其实很凑巧，在动笔之前，关于永泰陵的研究的结论多以邵王继魏王和永泰郡主私下非议武则天而被害，后来通过检测公主遗体，发现她的体型属于那种骨盆格外窄小、极易难产的女子，并非受刑而死，而二王之争违背武则天想要将来退位或归天之后两家和睦同处的誓言，重罚至死也是一种杀鸡儆猴的手段。
玉素弑主、不良帅破案以及抓捕假仙人引诱良家妇女的案件都是唐代古法案的经典，改成玉素为儿子报仇近乎疯狂，源自大约近20年前自家大院里一位邻居的真事：她的儿子得白血病不治而死，死前父亲急晕了头，收养了一个女儿来冲煞，结果大大地刺激到儿子，加速死亡，临死前将怨气吐露给母亲。而后这个母亲用镪水泼了养女和丈夫，造成养女身体80%的烧伤，几天后活活痛死；而丈夫也瞎了一只眼，终身残废。我不知道这案子给其他人怎样的冲击，但这种极端的“母爱”带来的恶果，哪怕20年之后，思之仍然不寒而栗，于是就有了卷一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