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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量微微一笑，笑容里有几分嘲讽与苦涩：“假如当初我有你这样幸运，能拜个武艺高强的师父，说不定也会仗三尺青锋，惩恶扬善。”顿了顿又道：“这事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你还是快说在哪里发现这人尸体的吧。”
明琅踌躇一下：“那我也不瞒你。那晚我本想阻止那伙人退走，不料他们狗急跳墙，竟打算将车马驱入河中，把那些女子淹死灭口，我急怒之下出手才那样狠。”
谢无量叹道：“假如他们得手了，黄河里又平添几十个枉死的水鬼，错不在你，你无须自责。”
明琅又道：“后来我听你说走漏了一人，心想如果他们是把那些女子假充奴婢拖去市司变卖的，那市司当中定然有人与他们勾结，所以那些天我借故游玩，在城中各市司打探。终于让我发现这人正从南市市司出来……”
谢无量心中一震。只听她续道：“我暗地里跟踪此人，不想被他发现了，想必他对城中曲巷非常熟悉，在南城往西的里坊中大绕圈子，居然把我甩掉了。”
谢无量来京数月，对京城里坊分布已经十分熟悉，分析说：“南城西边的里坊正对皇城，坊中不是官署就是王公大宅。这人如果对那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想必他的主子也是个极了不得的角色。”
明琅抚手叹道：“这几日我得空就往那一带找寻，前两天在淳风坊附近听说人有捞起来一具尸体，说是一个趁夜翻越坊墙的小偷，行窃时不小心掉进沟渠淹死了。我悄悄赶去府衙一看，就是这人。当时尸体湿透了，可我瞧那人的脸色不像淹死的。只是仵作没时间管，我就只好找你了。”
谢无量好笑不已：“你连淹死的人都敢看，胆子果然大得很。”
明琅眉尖一挑：“我与你说正事，你少贫嘴。”
谢无量于是不再玩笑，细想过后说道：“尸体在淳风坊附近捞起来的，可就不好查了。洛河支流从南贯穿而下，在淳风坊和宽政坊分流，分别汇入通济、通津二渠。这条水渠沿途有八座里坊，尸体可能是从其中任何一间里坊抛出来的。”
他见一个时辰差不多快到了，返回去将草席挪开，拿浸了麻油的草纸塞入鼻孔，又切了块老姜含在舌下，这才卷起袖子，把死者的衣服小心一一脱下，明琅赶紧别过脸。
他一面搜检衣物，一面含混地问：“你不是不害怕死人吗？怎么现在又不敢看了？”
气得明琅握紧长剑，叱道：“你再胡说，我就送你去跟他作伴！”
谢无量见衣服里搜不出什么细物，想必已有人善后，复仔细检查尸身上的伤痕，半晌才吁了口气：“身上是有些旧伤，像是殴斗所致，尚不足以致命；没有什么刺青黜纹，想必不是犯人或出身行伍。”
明琅仍不敢回头，问道：“那他是怎么死的？”
谢无量摇头道：“没有外伤，也不像中毒，你也说他不是淹死的，这倒古怪了。”
他伸手探摸死者颈项，只觉触处异常软绵，就讨来柄铁尺撬开死者嘴巴，查看良久才说：“原来这才是死因。”
明琅忙问是何结果，只听他声音透出一丝冷峻：“有人以细长的铁钩插入他的喉咙，钩断了舌骨气管，所以他虽然颈骨未损，却没法呼吸了。”
听得明琅头皮直发麻：“是谁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法杀人？”
谢无量没有马上回答，把尸体重新盖好，洗浣干净双手之后才行出来。待走出义庄老远，他才又说：“这手法我倒是听说过。当年周兴来俊臣那些酷吏掌权时，枉杀了很多忠良，有的人受尽酷刑仍不肯屈招，他们就用各种手段将人杀害，编造供状，来个死无对证。最初有种法子是往人嘴里灌注烧化的锡铜汁水，只是这样做往往会烫破咽喉，留下明显的外伤，后来就改用此法，不易验出伤口。”
明琅强忍泛起的阵阵恶心，问道：“难道是来俊臣的旧部杀的这人？”
谢无量道：“来俊臣生前养了一批鬼卒，专门替他做这等勾当。来氏全家抄斩之后，这批走卒说是发派充军，其实被别人暗中接管了，我曾经‘有幸’见过几个。”
明琅又问接管之人是谁，谢无量脸现寒意，淡淡地说：“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他们将这批鬼卒收编入控鹤卫，替他们刺探朝臣隐秘。”
明琅从未见他如此森冷的表情，一时竟忘了再作追问。良久她才开口：“果然是他们。芸儿说张氏先前宴请宾客，都送他们美姬消遣，每次都是不同的女子，想必与市司勾结假造奴籍与契书，逼良为娼。”
话一出口，她又是醒悟：“这人甩掉我回去之后定是把被人跟踪之事说了，张氏兄弟知道这件事迟早会暴露，杀他灭口不说，还放火烧了南市市司！”一言及此，她顿时心头大悔，执辔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谢无量看了她一眼，声音柔和了几分：“这不怪你，你本是一番好意。”
明琅掩面垂泪，阵阵呜咽自指缝透出。谢无量长叹一声，索性牵马站定，让她好好哭一场。终于，明琅慢慢停止了哭泣，抹拭干净泪痕，哑着嗓子问他有何计划。
谢无量叹道：“此事死无对证，也不能对外说是你当晚杀了那些恶徒，参与此事的走卒与市司小吏都被灭了口，根本治不了张氏兄弟的罪。”停了停又说：“你也别想就此跑去一剑宰了他们，他府上除了那些鬼卒，尚有许多守卫，你功夫再好也不能去逞英雄，总得为你父亲、你大伯他们着想。”
明琅默默点头，催马往前奔去。谢无量提马跟上，两人一路无语，突然明琅放慢步子，问道：“方才你说，这些鬼卒在来俊臣死后就被张易之接管了？”
谢无量刚点了点头，她又说：“来府是他们去抄的家，玉素原本就是被收入来家的，她又生得美貌，张氏兄弟会不会把她纳到自己府上，收为己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