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量终是忍不住叹气：“宋舍人这头不过空响，明帅今日倒是收获颇丰……”
张柬之尚未察觉他语气中的异样，随口应道：“明威办事倒雷厉风行，只消查实赃物与洛府失窃之物对得上，长史自会把案子移交到为师这里，你就别再操心了。”
谢无量见状，只好先行告退。张柬之忽然想起一事，唤他且等等，将先前谢无量交托的那块项牌拿出来，道：“昨夜留宿南衙，内造监过来回复，此项牌确系出自内廷匠工之手，而且当初还是陛下亲赐的，你不妨猜猜此人是谁？”
谢无量笑道：“上面镂的獬豸纹样十分少见，想必此人身系执法或刑狱之职，那就不好猜了。”
张柬之信手在案边一张纸上写了个“来”字，谢无量猛吃一惊：“来俊臣？”
这答案实在大大出乎意料，他亦是呆住，只听张柬之解释说：“当初陛下重用来俊臣这等酷吏，打压反对自己的朝臣，来贼也确实一时风光无人能及。有一次陛下听闻他新添了个儿子，就命宫中的巧匠打制了这付项牌，于其子百日宴赐下。后来来俊臣等人问斩，张氏兄弟奉旨前去抄家，来府所有之物俱上缴国库，或者张氏私藏一二也说不定，所以为师亦是不解，此物怎会出现在洛府？”
谢无量一惊，提醒道：“玉素的第二个主人刘公获罪之后，是来俊臣去抄家清算的，刘府的奴婢全部重新变卖，有几个奴仆来俊臣自己瞧中了收了回去，其中就有玉素。”
听他这样一说，张柬之也记起来了：“既然如此，许是玉素在来俊臣伏诛之后偷拿的，就此带到了洛府。”
谢无量正待再说，忽听书房外有人疾步跑来，跟着夏安满面惊慌地冲进来，咬着舌头似的道出一句：“侍、侍郎，陛下派人传你即刻入宫！”
张柬之倏地扶案而立，沉声喝问：“陛下派谁来传我？可曾说发生何事了吗？”
听夏安回答说是王欢喜，具体何事却不得而知。他悄不着声地松了口气，只叫仆人过来伺候自己穿戴好朝服。
谢无量趁机退出来，赶到府门，果见王欢喜领着一队羽林军静静地候在外面，遂上前见礼。王欢喜打量他一眼，笑道：“听说你近日病倒了，如今应是好些了吧？”
见谢无量示意借一步说话，他遂与其走开几步，只听对方问道：“陛下急召家师，是否与白日明帅劫获的盗贼有关？”
王欢喜略觉惊讶：“近日朝中大小事不断，你怎么偏偏猜这桩？不过这回还真让你小子猜中了！”
谢无量苦笑一声：“单只搜到洛府失物是不会令陛下入夜还要召见家师的，其他宝贝又是谁的？不会真是太平公主府的吧？”
他此言一出，见王欢喜不相信地瞪着自己，料定自己猜对了，心念陡转，问道：“无量听说当初来俊臣之所以被查办，是由一个叫卫遂忠的官员举告他谋反。来氏获罪之后，王将官可还曾听闻此人消息？”
王欢喜见问，忙拉他再走远了一些，复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姓卫的最初和来俊臣私交颇厚，不想突然之间他却举告来贼谋反，十分古怪。几经打听，有人传言他去拜访来贼时遭门子戏弄怠慢，他还曾因此与来贼当众大闹一通，虽然事后误会消除，却也就此结了梁子。”
谢无量自然不信：“以来俊臣当时的气焰，卫遂忠哪儿来这个胆子与他当众争执？此言似不可信。”
王欢喜缓缓点头：“来贼问罪正法之后，姓卫就辞官走人，一夜之间，全家上下就此凭空消失了一般，在他与他妻子的老家也寻不到人。我核查过这段时间离京的大小官员，其中在事发前两天，凤阁侍郎姚元崇的老家来人送信，说他母亲急病，他因此告假回乡探望，走的却是水路，有些古怪。”
谢无量忙问走水路如何古怪了，王欢喜笑道：“姚元崇是陕县人，从神都去陕县须得逆流而上，他着急回家探母，怎会不走更便捷的陆路？我便又找了些江湖朋友打探，结果有人说在新安一带发现他弃船换马，那船却没见驶回去，所以船上还有些什么人，又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谢无量一眼：“来贼落网的真正原因想必张侍郎早跟你说了，要不是他见陛下恩宠渐驰，妄图制造一桩大冤案，将李武诸王并太平公主一并卷进来，激怒了两家宗室，合力将其扳倒，陛下说不定什么时候治他呢。”
谢无量吁了口气：“姚侍郎身兼相王府长史[1]，看来他必是受相王等人之命，策反卫遂忠，抢先告的御状了？”
王欢喜伸手一拍他的肩头：“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理由会让姚元崇保姓卫的全家平安离开这是非之地。只是你小子无端端问起这个做什么？”
谢无量见张柬之已整衣出府，匆匆说道：“有件案子或许与来氏有牵扯，回头再与王兄细说罢。”王欢喜随口应下，传令众卫护送车马离去。
这一晚谢无量辗转难安，两件大案告破在即，他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感，反而觉得其实有人暗中布了一张网，又有意无意地传递出线头让自己拾获。
他一夜难寐，次日起身脸色更是憔悴，夏安瞧见了急得不住念佛：“如今人赃并获，侍郎都松了口气，公子还在担心什么？小的听说别的仕子高中之后都忙着请客聚宴、游山玩水，只等差事派下来就风光上任，公子却百般奔波，真个吃力不讨好！”
谢无量吃他一通抱怨，只好说：“既然如此，今日反正得闲，你便随我出去散散心吧！”
夏安迟疑不动：“公子可别又是拿这个当借口，混出去打听小道消息吧？”说得谢无量又好气又好笑。
[1]王府的长史只是佐官或虚衔，两京及诸陪都的长史则是京城地方上的最高长官，相当于今天的市长；其他各州的刺史相当于省长，其长史是他们的佐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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