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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仆闻言不由垂泪：“要是早点遇着这位大夫，我家主人幸许还有救。”展平亦是叹息，又问他韩谟生前用的什么药。
老仆拭干眼角，去取来一个药瓶，说：“便是这个，大夫说是叫做什么‘神应丹’，服用时须以葱姜汁和酒，温热之后送服。”
展平道：“神应丹？那须得以天麻和制过的生草乌头入药，分量可不能出错。”边说边拔出塞子嗅了嗅。
明琮插嘴问道：“展兄这样说什么意思？”
谢无量道：“天麻有镇痛宁神之效，生草乌却有很大的毒性，炮制不当甚至会要人命的。”
话音刚落，只见展平脸色微变，将那瓶神应丹尽数倾在托盘里，一颗一颗拿起来细嗅。忽然他拣出两颗丸药，各自掰下一点，闭目细品。然后他才看向谢无量，苦笑道：
“谢兄弟猜得不错。这里面至少有一半丸药掺的都是没有炮制过的生草乌，当中的天麻也加大了分量。生草乌会令明府心跳加剧以至于心力衰竭，偏偏药里的天麻又令他沉睡不醒，无声无息便送了性命。可巧他又同时患有风疾与心热两种顽疾，便是仵作也极难检验出来。”
明琮怒极，拍案喝道：“谁这样大胆，居然毒害明府？”
老仆早已目瞪口呆，闻之吓得两膝抖索，哆嗦分辩：“我，我等跟随主人这许多年，绝、绝不会害主人的。”
明琮知他说的是实情，便问谢无量：“兄弟，这会不会是药铺的人配药不当？”
谢无量摇头道：“应该不会。生草乌毒性极大，我这等粗通药理的人都知道，药铺按方子炮制好了，也得像展兄那样细细辨别之后才会配入丸药。况且真个配错了药，为何又有一半丸药没有出错？定是有人打听到明府用的这味药，另外配了一些，找机会将药换去一半。”
展平亦是点头：“不错。我也得仔细品味才分得清，你们明府又不是大夫。而且此人的目的就是想明府身上的毒性慢慢积累发作，令人看不出端倪。你们县里哪家药铺有人跟韩明府结下这样的仇怨啊？”
明琮茫然摇头。谢无量对老仆道：“此事还请院公切勿声张，无量定会想法查出此人，还明府一个公道。”
老仆亦落泪长揖称谢，谢无量搀起他来，问道：“对了，无量查出明府生前确实曾找人雇驴当脚力，老人家可见他把驴子带回家吗？”老仆只道从未见过。
三人告辞出来，明琮道：“兄弟既打算先不声张明府的死因，又打算如何着手？明府来此之后着实为百姓竭尽心力，无论兄弟要怎么做，为兄一定在所不辞。”
谢无量道：“那请明大哥再去找一下牛十八，问他青驴识途回来，不，应是钱敏中还驴之后、他交付给明府之前，他可曾注意到有什么可疑之处？”
明琮道：“兄弟觉得明府特意如此要求，是他在驴身上找到什么线索了？但牛十八只有些小聪明，他未必会留意这些细节。”
谢无量道：“最好还是跟他求证一下，万一他其实发现了，只是没有在意呢？”明琮便先去了。
展平凑过来说：“谢兄，昨晚我虽然只是随口玩笑，可你们明府既然是被人害死的，那么姓伏的会不会也是？”
谢无量心中一震：“是的，且不说伏赞府先前就是本县的少府，明府死后一应事务都暂由他打理，难道他也发现了什么线索？可在他出事之前钱敏中已经死了呀！”
展平提醒他说：“你不是说钱敏中死后曾有人偷偷去查探过吗？这人定然还有同伙，说不定这人不相信钱敏中是自己药死自己的，你才来此地，又没查过他的底，八成以为是姓伏的派人干的。”
谢无量心想这倒不无可能，假如明台他们真的找到伏文昌的遗体，定要仔细检验。于是道：“明府绕开衙门的人自己查案，先前还有案子的记档无故失踪，看来县衙里定有钱敏中一伙的耳目。”
他忽然心生一计，立刻赶回府衙，将所有的差役小吏都唤到堂前。不一会儿所有人聚于于大堂之外，等候谢无量差遣。
但见谢无量抱着一面琴行来，郑重说道：“今日听说韩明府的家人将于三日之后到此启灵送明府还乡安葬，明府在任时兢兢业业，又因操劳过度病逝于此，届时还望诸位能随我一起去送他一程。”
众人纷纷称是。谢无量话锋一转：“先前伏赞府整理明府遗物时发现他遗下的这张琴，正好我也素好此道，随意抚弄两曲，却发现一件怪事。”
众人一时不解，谢无量也不多说，席地而坐，即兴挥就一曲，然后问他们觉得如何。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他那两个司法大致也有几分清楚谢无量的脾气，当下黄昭应如实说道：“咱们并不好琴艺，听不出少府抚的什么曲子，只觉得琴音格外哀伤凄怨。”
谢无量理着琴弦，缓缓说道：“家师秋官张侍郎曾经办过一件案子——他在荆州任职时，刺史买到一张好琴，特意请大家过府饮宴，不想任乐师如何调音，那面琴弹出的琴音总是格外哀怨。家师便玩笑说好琴都是有灵性的，此琴最初的主人定然身遭大不幸，所以琴音怎么都调不好。”
黄昭应等人倒是知道张柬之是谁，却都不知他办过些什么案子，对这话且信且疑。姚先试探着问道：“那张侍郎真的去追查琴主了？”
谢无量抬头一笑，笑容甚是清冷：“正是。家师事后辗转打听到那面琴的原主人，是个颇善治琴的风雅和尚，忽然之间不明不白地身故，而此僧死后，服侍他的沙弥将他的东西席卷一空，蓄发还俗，后来把琴转卖出手。”
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众人勉强附和称是。谢无量探指拨弦，续道：“之后家师揪出那个还俗的沙弥，几经审问，他终于承认是自己杀害了师傅。说来也怪，此人伏法之后，长史那面琴弹起来就不再有哀怨之声了。”
是时神鬼之说深入人心，这番话倒有不少人信了几分，谢无量拂袖起身，叹道：“我原以为这等怪事生平遇到一桩已是稀罕，不想如今竟再次遇到了。”那些差役也全非蠢人，一时目光齐刷刷落在韩谟遗下的琴上面，心里都起了嘀咕。
谢无量整了整衣衫，朝七弦琴深深一揖到底，口中喃喃道：“韩明府，无量虽无缘与你相见，却也知明府生前定有极大冤屈未申。不管如何困难，无量定要替你完成心愿，告慰你在天之灵。”
姚先等人先反应过来，跟着也一并行礼。余下之人便有不尽信的，也都上前揖了揖。谢无量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交班回去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