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玄悔恨交加，不由伏地大哭。刘大年慌忙跪下，叩首说：“谢明府，刘某以性命担保，小儿决不会害刘富的。是，我承认，当初是我和刘富安排小儿逃来此地，刘富帮我救了小儿的性命，我全家都感激不尽，决不会害他！”
谢无量好言劝解：“老先生不必如此，我相信你便是。”又唤人先扶他下堂休息，回头再问刘富是如何死的。
静玄强抑悲声，续道：“富叔跟我商量之后，我见天色已晚，就留他在寺里歇息。明府想必也知道出家人的规矩，晚上是不进食的，只许进些菜羹米粥。我想富叔年迈，只吃这些不够，又刻意让人送了份点心过去。晚课之后我去瞧他，不想静妙端茶过来，满口只说如此招待贵客实在太简薄了，还一个劲地套近乎。富叔不能与他当场翻脸，只好跟他虚应，示意我先走。我回房之后越想越不对劲，静妙在寺中掩饰得很好，从不明着跟有身份的人献殷勤。等我意识到不妙，慌忙赶回去，富叔已经死了。静妙就站在他尸体前冲我冷笑，说：‘还当师弟安分了，没想到还有胆子坏我的事！’我就知道什么都完了。”
谢无量道：“那么可是你被迫去埋葬的刘富？难怪他所有可辨认身份的东西都没有了，唯独留下一枚扳指。”
静玄木然点头：“当时我伏在富叔身上大哭，悄悄把扳指顺了下来。静妙把富叔所有的东西都收去销毁，命我找地方把富叔埋了，我才又把扳指给他戴了回去。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富叔，只盼万一今后有好心人见着，或许，至少不会让富叔作了无名的孤魂野鬼。”
谢无量沉吟一下：“我头次去寺里，你总是跟我推荐静妙，又是什么缘故？”
静玄抬头凄然一笑：“本来我以为明府访寺是发现了富叔的尸体，结果明府根本不提此事，却跟方丈打探冯忱。冯忱一家是敝寺早年的大恩主，据闻他全家因火灾而灭门，其中似有古怪。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听明府对一桩几无头绪的旧事都如此费心，那么那些香客对您的赞誉之辞想必有几分真的。那天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挣扎，不知该怎么跟明府说，既然明府在跟我打听寺里的情况，我就多提静妙几句。假如明府真的相信我所说的，打算让他继任方丈，定会对他诸多考查。我再从中留下些线索，大可引明府查出他那些勾当。”
谢无量淡淡地反问：“怎么你就不怕他反咬你一口吗？”
静玄平静地说：“富叔因我而死，这些天来我夜夜都梦见他，根本无法安枕。我早就下定决心，一旦他说出我就是刘镇南，我立刻自尽谢罪，决不牵连家人。”
谢无量忽然一笑：“我本来奇怪静妙为何非要在官差到来后才决心服毒，想必你先把这话跟他说了吧？”
静玄也不否认：“正是。自打他发现后山被人封了，就担心那头的事发了，威胁我助他逃走，我就是这样对他说的，并且还告诉他，他毒害富叔的事我也会一并告诉官府，再自行了断。想必他一开始还以为我不敢，一直拖到听说我奉命召集众僧，才晓得真的无路可逃。”
谢无量道：“你就算不这样说，他在邻县还担了条人命，早就难逃一死了。”静玄不再说什么，只合什念了声“阿弥陀佛”。
堂上顿时死寂一片。良久，谢无量才示意拿状纸给静玄画押，他默不作声地依言照办，静静等候发落。
谢无量看过之后又道：“当年你那件命案便是查办之人也发现其中颇多蹊跷，假如你不是因为一念之差先行潜逃，本有洗清嫌疑的机会。”
静玄苦笑道：“那晚我去赴会，看到那姑娘死于非命，吓得马上就跑了，哪里还管了这许多。况且容我说句实话，并非哪里都能遇上谢明府这样的县官，我根本不敢冒险。”
谢无量冷冷地点破：“是不好分说，也不是完全不能。至少有人可以为你作证，你是应约前往，并非轻薄劫色；那姑娘又给你留门方便，任何手脚轻快些的人先潜进去也不易被发觉；况且连办案的差人都发现凶手手法凶残老练，不像你这等富家子弟所为。如此多的疑点加在一起，足以令你有申诉的机会，只可惜你没有主见，令尊又爱子心切，白白耽误了。”
静玄由是重新跪下，恳求说：“谢明府，我自知罪孽深重，再无机会翻案并不要紧，还望明府念及家父年迈无依，勿要问他的罪。”
谢无量只是说：“这事我不能给你任何许诺，待押解你重回鼓城受审，你只须坦言实情，就算错判了，来日送往京里复推，或者尚有转机。”
静玄心头回来一线希望，叩首称是。明琮正要带他下去，谢无量忽然让他等一等，问道：“方才你说冯忱一家是灵台寺早年的大恩主，这话怎么讲？”
静玄答道：“我听家师曾经提过，最初灵台寺便是冯忱的父亲与县中的一些商户出钱修建的，不过似乎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冯家还时常来人在敝寺清修，冯老施主跟先一辈的师叔伯都是很要好的朋友。”谢无量只道了一句“原来如此”，就不再多问。
审结了这些案子，一晃三月迎来花神，便是四月芒种祭祀。这期间谢无量按静玄先前的要求，替灵台寺另觅高僧接任主持，又见明琮甚是关心智空方丈，就派他前去助新主持整顿寺务。
其间展平明琅也很好奇静玄的旧案会如何审结，谢无量道：“我不敢保证他平安无事，但我已经修书给老师，如果就着这许多疑点还要定他杀人之罪，来日移送刑部复核，老师是会妥善处理的。”
这天明琮回来，脸上颇见喜色，告诉他们：“灵台寺那头都安排妥了，明日便是新任主持接替的仪典。按说县衙是应该派官员前去观礼的，兄弟是自己去，还是请赞府或别人代为观礼？”
谢无量道：“那便我去吧。对了，智空大师身体可好？”
明琮道：“展兄确实不愧妙手回春，这些日子大师按他开的方子调养，精神好了不少，至少不会动不动就认错人了。”
谢无量只说很好，回头悄悄告诉明琅，明日观礼之后，跟自己一起去拜会智空。明琅醒悟过来：“原来你所说的知情人就是智空大师，怪不得你要展平尽心医治他。”
谢无量叹道：“展兄不过尽力缓解大师旧疾之苦，大师毕竟上了年纪，眼前的好转不过是一时的。这次咱们去见他，是为解先前之惑，可能也是替他解开一个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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