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蹙眉嗔道：“他就是爱弄鬼，好好的把驴子染了做什么？”
谢无量听得清楚，忙请她让自己看一眼。牛氏便命仆人领他过去，果然牲口棚里的是一头青驴，身上灰色染料尚未完全洗尽。
谢无量问那仆人：“这驴应是牛十八丢的那头吧？”
仆人搔耳细看半晌，道：“好像是的。奇怪，先前他说驴子被官府昧了，原来是他把驴子染成灰的，这、这……”
谢无量笑道：“别担心，反正他没讹到钱，要罚也不会罚你或你家主母。你去跟你主母交待一声，这驴子我先借用一下。”仆人只好回去复命。
谢无量牵驴出来，又对明琮说：“明大哥你立刻带人把牛十八传来县衙，千万不可让他先回来他姐姐家中。”
明琮恼火地说：“这厮好大的胆子，趁明府过世无人对质，居然跑来县衙闹事行骗，非得好好惩治一下不可！”回头带人打听到牛十八的去处，立刻赶了过去。
谢无量把驴带回县衙，着人清洗干净了，先系在厩里。大半时辰过后，明琮重新返回，笑道：“所幸这厮今日没有揽生意，正跟一伙狐朋狗友聚在酒肆赌钱，被咱们逮个正着。”
谢无量便行去大堂。牛十八原本以为明琮逮自己是因为聚众私赌，不想别人都放过了，单只把自己押来县衙，一时不明其意，也不敢胡乱喊冤。
谢无量于堂上坐定，淡然说道：“牛十八，今日传你过堂是为打听两件事。第一，钱敏中生前与何人相交甚厚，你可知道？”
牛十八强自镇定，道：“小人早已回过少府，小人与钱兄并不熟，实在不知他有些什么朋友。”
谢无量叩着几案，道：“可你姐姐却不是这样说的，钱敏中如果与你不熟，你又何必把你姐姐空置的房子荐与他租用？”
牛十八听得额头见汗，勉强申辩：“这个，小人也是偶然看到他在跟人打听这事，正好姐姐有空院出租，这才顺便帮忙。”
谢无量道：“他是个四处走窜的牙郎，并非在地开店立业的商人，你如果跟他没什么交情，又怎会贸然将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荐与家人？”
牛十八无从辩解，谢无量并不相逼，只是说：“你且想好了再回答不迟。咱们不妨再说第二件事：听闻韩明府过世之后，你曾找来衙门，说明府生前跟你租了一头青驴当作脚力，可有其事？”
牛十八心想这事可抵赖不了，只好承认。谢无量道：“明府虽然过世，但身后清名不容他人贬低。咱们便替明府还你一头驴好了。”说完示意明琮去把青驴牵到堂下，复又笑道：“你且去瞧瞧，中意不中意。”
牛十八呆呆发愣，直到谢无量又说一遍，才大着胆子下堂，细看之后顿时脸色大变。
明琮故意说：“这驴牙口不错，就是脾气眼神有些不好，兄弟牵回去可得小心照料。”说完轻轻一拍驴头，松了缰绳，青驴走上两步，摇头晃脑，朝牛十八身边挨过去。
明琮不由拍手：“不想这畜生跟兄弟亲热，倒像是老相识了。”
牛十八只觉手脚发软，忽听堂上传来谢无量的声音：“牛十八，你可知这驴是打哪里找回来的？”他总算不是笨蛋，心知必是谎报失驴一事被揭穿，慌忙伏身下拜，道：“少府，小人知罪。但，但事情不是少府想的那样……”
谢无量缓步行下来，负手冷淡一笑：“你这人贪心无赖，但谅你也没这胆子公然污蔑明府清名。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牛十八一面抹汗，一面磕磕巴巴地解释：“韩明府生前确实跟小人租了驴子作脚力，之后不见他归还，他家仆人又毫不知情，小人只好找来衙门，这些都是实情。小人气愤归气愤，但也不敢再闹，不想过了一天，这驴竟自己认路找回来了。”
谢无量唔了一声：“这等事我也遇到过，暂且相信你。”
牛十八听他松口，又继续往下说：“小人起初还很高兴，可再一想万一被人看见，定会认会我无故欺讹官家，反倒分辩不清了，越性把驴子染成灰的。事后小人不敢再来县衙，更加没有对别人提过此事。”
他伏首半晌，终于听谢无量说道：“此事真伪皆出自你一人之口，倒让我不好决断了，不妨先搁一搁。对了，方才问你钱敏中之事，你可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牛十八听得出这话的威胁之意，心头叫苦，再不敢犟嘴，当下一五一十地交待：“小人是替人出脚力的，钱敏中四处奔走，不时来跟草民租马租驴，故而是认识的。但他这人口风极紧，从未跟草民提过自己的事，确实说不上深交。”
谢无量又问他可知钱敏中来此地经营有多久了，牛十八默默回想一阵，答道：“像是一年多以前他头次跟我租的脚力，那想必在此之前他应就来了吧！”
谢无量喃喃道：“一年多之前，之后韩明府就来上任了……”他记起徐有功提及韩谟时的语气神态，不由想到：“难道韩谟是徐侍中刻意派来的？徐老告病大半年，又是什么案子会惊动他派人来此查办？”
他犹疑未定，又问韩谟跟他租脚力时的详情。牛十八道：“其实见明府私下跟草民租脚力也觉得奇怪，最奇的是他还提到过钱敏中。”
谢无量不由怔住，明琮更是不明白，催促说：“明府跟你怎么说的？你照实说，一个字都别漏下。”
牛十八道：“明府问草民钱敏中是否跟草民做过买卖，草民便说是的，每次相隔长则两月、短则半月，他必会来跟草民租一次牲口，不过从不租马租车，多半只租驴子骡子。当时草民还多嘴说了一句：想必钱敏中不过就在县境内走货，不然就是要进山。咱们这里山多且陡，走马是极不方便的，驴骡却方便翻山。明府就告诉草民，要是下一次钱敏中雇了牲口之后还回来，立刻就把他租的驴细给他牵去。还刻意叮嘱草民不许对任何人提及此事，所以，所以草民并不是存心要欺瞒少府，实在是有言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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