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量忙道不敢：“无量不过是觉得，此人胆敢揭发来贼，对其必然所知甚深，他把来贼过往琐事也会一并交代，只是有些未必可用于定罪，故而诉状上就此漏下了。”
姚元崇合手袖起：“那你为何来问我？”李隆基正要说什么，却被李成器一把扯住。
谢无量道：“原本吉侍郎或许也清楚详情，只是他现今与控鹤监的人走得很近，与此案有利害关系，怕是不能告之实情。”
姚元崇听得懂他在暗示吉琐已经倒向二张，由是默然思忖。李隆基终于发问：“怎么查来俊臣的旧案又扯上张氏兄弟了？”
张氏兄弟仗着女皇优容，连太子相王以及诸公主都不放在眼中，在他们这些皇孙面前自然更加嚣张，李武两姓宗室俱对其敢怒不敢言，他自然也不例外。
谢无量简要地将玉素可能受张易之兄弟指使，构划两桩大案，使邵王将矛头直指武延基等事一一说开，条理陈述清楚，姚元崇暗暗惊讶。
李隆基清俊的面容渐见寒色，袖中的两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勉强勾了勾嘴角：“区区婢子竟能策划得如此周密，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说着看向姚元崇，见他仍不松口，正要再劝，李成器扶住兄弟的肩头，轻轻摇了摇头。
谢无量只作不觉，转而又提起南市失火之前曾有张府家奴出入市司，发现有人盯梢之后旋即就被人灭口，跟着南市大火几将整座里坊付之一炬。待听他说起此人系先前倒卖良家妇女的漏网之鱼，明琮亦暗暗震惊，不知他是怎么查到的。
姚元崇亦为之色变：“此案尚在追查，进展也还没报去司刑寺，你怎么笃定此人身份的？”
谢无量却避而不答：“侍郎回家探母，于新安半途换道之事无量都能查出来，查证此人身份并不十分为难。”
姚元崇冷哼一声：“孟将兄素以铁胆著称，看来你倒深得他的真传。”
谢无量突然拾裾拜下，坦然道：“无量原本不知张氏为何走私民女，前日得家师一言提醒：他收罗大量无行文人为其歌功颂德，单以财帛收买自然不够，收罗女子假以奴婢贱价转卖，实是利色两重、双管齐下，只怕为他效命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姚元崇仍是推拒：“尽管你所说在理，可惜并无证据，孟将兄也不能仅听你一面之辞。”
谢无量婉转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事未成之前能先震一震他的根本也是好的。”
见他还是不为所动，李隆基笑道：“横竖是张侍郎非要查那婢女的来路，问清楚了要如何处理，也只由张侍郎去操心，长史就是给他些消息又有何妨？难不成张侍郎届时会要求一介阁臣去跟区区婢女对质吗？”
听他数度出言相助，谢无量微起感激，默不作声地朝他揖了揖。
姚元崇只好叹气：“你所说的玉素我倒是听人提过，只不过那人所言恐怕不尽不实，说到底他也不能尽知来府后院家事，所以我不想妄加转述，误了孟将兄的大事。”
谢无量垂手聆听，他又道：“据说玉素是来俊臣从别家收罗来的，入府时不过十来岁，来贼当年结交一班臭味相投之辈，自然在府里调教些伶俐的美姬伺候左右。来贼出身不过一名小吏，发达后就休了原配，强娶大姓女子为妻，他府上的妾室也多半出自官家女儿，玉素就算得他宠幸，其身份太过低贱，自是不配为妾。但有一桩事十分奇怪：来贼自从颇多内宠之后，对正室也渐渐疏远，突然之间他的发妻就养出个儿子。那人说，他之前数次替来贼跑腿，来府内室多半也不避嫌，并未听闻来妻有孕。于是他猜测，保不定这个儿子是来贼哪个身份低微的宠姬养出来。来贼向来狠毒又好声名，毕竟虎毒不食子，把儿子归到正妻名下倒是正好。”
谢无量微一沉吟：“此人敢做此推测，想必也因为这期间数度去来家赴宴，一直未见玉素出来伺候。”
姚元崇颌首道：“不错。他当时不知轻重，于席间信口玩笑，非要来贼传玉素来伺酒，结果惹怒了来贼，将其打出门去，就此结怨。他陈述此事时，原本觉得来贼以奴婢之子归宗，骗得陛下厚赏，也算一条重罪。到底此事口说无凭，就没有列进去。”
谢无量问道：“来贼伏法时，这孩子也一并杀了吗？”
姚元崇点头称是：“来贼以谋逆论罪，九族尽诛，他当市问斩，其妻妾子女一并同日缢死，就算襁褓小儿也未能幸免。反倒是玉素，一直是奴婢之身，只发配拿去转卖了事。”
李隆基坐正身子，惊讶地说：“这么说玉素不是为旧主报仇，而是为儿子报仇，偏偏又遇上张氏兄弟，一心想要拿捏伯父的不是，他们正好一拍即合。”
李成器亦担心不已：“如若不能及时捉到此女，邵王兄定然性命难保。谢无量，你既将全盘经过推测得滴水不漏，可有法子救邵王兄度过此劫？”
不想谢无量呆呆出神，竟似恍如不闻。李隆基唤他两声仍不见回应，索性上前一把提起他喝问：“咱们来找长史便是为了搭救邵王兄，你有法子就快说，别卖关子了。”
谢无量突然惊醒，道声“不好”，匆匆说了句“无量有事回禀家师，先告辞了”就要走。李隆基哪容他轻易开溜，翻手扣住他一臂，略一运劲，立将其钳制回来。
他年纪虽比谢无量小两岁，但自幼习武，骑射本领于军中亦是首屈一指，谢无量被他扣在手里，动弹不得，只听他怒斥自己：“我王兄命在旦夕，你岂能支吾其辞就溜走？快点与我分说清楚！”
明琮见状大急，可李隆基毕竟郡王之尊，自己决计不能与之动手，只好求他放手。
谢无量额间沁出一层冷汗，咬牙道：“殿下切勿动怒！这回无量上当了，家师决不能参本告张氏兄弟！”
李隆基略略松了几分力气：“今日又不上朝，张侍郎怎么参本？你何必心急。”
谢无量这才缓过劲来，只道好险，忙解释说：“当初联合起来对付来俊臣的，除了太子、太平公主以及诸王，还有张氏兄弟。玉素为子报仇心切，必不会真正倒向二张，那面项牌是她故意留下的，只为给老师留条线索去追查旧案，对付张氏兄弟。”
李隆基奇道：“即便如此，你为何突然如此惊慌？”
谢无量喘道：“坏就坏在她报仇心切，先前还翻弄出一桩事：宋舍人曾经弹劾张氏私请相士观风角占天象——此事原就隐秘，宋舍人是如何得知的？张易之他们是什么人，事后定然怀疑是府里有人走漏风声，一旦老师据本上奏，他们就算不知是玉素为何要对付自己，也猜到是她走漏的消息，张府养了那许多鬼卒，杀玉素灭口还不容易？一旦玉素死了，就更没机会救邵王殿下的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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