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平细看他的表情，神情恍惚当中又带着一丝迷茫，仿佛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他心道怪哉，假冒他人行骗的事没少听见看见，头一次听说被人误会成另一人，还是个富绅。这事别说自己听了不信，谢无量恐怕也不会相信的。
唐多财看到他怀疑的表情，亦是苦笑：“早跟兄弟说了，你都不相信我的话，你们明府怎么会相信？”
展平无言以对，尴尬地埋头灌酒。唐多财长叹一声，随手掷下两吊钱，转身就走。展平终于醒悟过来：“难道这人竟是患上了失魂症？”赶紧追出铺子一看，早就没有人影了，亦只有摇头叹气，心想罢了，只当撞见个说胡话的病夫了事。
他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慢悠悠地回去。明琮正在跟谢无量说话，见他回来只招了招手，继续问道：“如今才开春，正是农忙时节，州府怎能挑这时候征兵？”
展平不由凑近了，问道：“怎么，又要征兵吗？哪里又打起来了？”
谢无量叹道：“凉州大都督唐休璟前番大败吐蕃，年前才回京受封，不想正月间突厥又进犯盐、夏二州。”
明琮苦恼地抓头：“听上去不太妙啊！可是先前连番的士兵们还没回家呐，还要征调丁口，真个令人头痛。”
展平逮着机会，立刻嚷道：“这有什么，我今日在县衙门口遇到一个怪人，一番话说得我都晕头转向，要是明兄听了，只怕更头痛哩！”
明琅与夏安一面布置碗筷，一面取笑他：“你这人惯会夸大其词，对打时挨了两下就急着跟人诉苦，又能经得起什么大事？”
展平不由涨红了脸，自知惹不起明琅，只好恨恨扒饭。少停众人用罢晚饭，谢无量就对明琮说：“大哥之前不是奇怪为何陛下早就说要迁回长安，结果一直拖到大半年吗？其实就在去年八月，突厥可汗默啜趁着唐都督大军西征未还，发兵进犯灵武，陛下临时加封魏大夫为灵武道大总管，与唐都督东西联军。默啜见我军早有准备，半途就撤军了。”
明琮吃惊不已：“原来如此。唉，可惜，可惜。”明琅洗浣好了行回来，见兄长叹息，便说：“哥哥可惜什么？是觉得没得打上一场不够出气吗？”
明琮连忙摇手：“不是的。只不过觉得边境吃紧，咱们这些学武之人理当为国尽力，只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
听他此言系出自肺腑，谢无量想了一想，道：“听说今年元月陛下宣布将于长安特设武举，明大哥如果有意，小弟可以修书家师，请他代为保荐。”
明琮闻言大奇：“什么武举？是不是跟考状元那样？”谢无量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考的不是写文章，是骑射武艺，但听说是有文试，考的是兵书上的东西。”
明琮眼睛一亮：“这倒是头次听说。”忽而脸色转黯，道：“为兄倒是读过些书，看书写字没什么，可从未学过兵法，怕是不成。”
谢无量悄悄看了明琅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又说：“兵法小弟并不擅长，不过倒是能替大哥解说。大哥如果真有此意，不妨用心习学习一年半载，反正武举跟文试一样年年都要开科，今年赶不上，明年也行。”
这话喜得明琮不住搓手，直道“多谢兄弟”。明琅侧首悄悄取笑：“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学来行军打仗的法子？”
谢无量亦是笑道：“纸上谈兵难不倒我，只是如果明大哥有心，武艺一项也要出类拔萃才行，你可愿助他达成心愿？”
明威明台牢记当年明崇俨的教训，发誓此生不进仕途，不涉朝政，但他知道明琮其实是明台的养子，却可以不必遵守这个誓言。明琅亦知他心意，思忖片刻也点头应下。
另一边的夏安见展平闷闷不乐，以为是被自己教训之故，涎着脸趣他：“展大哥，平日你逮着个鸡毛蒜皮的事都能吹嘘半天，今个儿怎么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可是饭菜不合你胃口么？”
展平终于恼了：“你这小鬼真正烦人，才学些本事就这样张扬，明姑娘难道没教你习武之人平时应当藏锋敛锐，待到有用之时才显身手的吗？”
夏安正想反驳，依稀觉得他这话实在没有错处可挑。明琅笑着招手他过来，道：“这回展平没有说错，姐姐教你习武是为了防身，可不是随便摆显的。”她安慰了这孩子几句，又道：“不过展平今日确实不太对劲，刚才仿佛听你说在县衙遇到个怪人，到底怎么回事？”
展平正自不痛快，换作别人也懒得搭理，只是对明琅实在怕得要命，只好把遇到唐多财，以及他那个稀奇古怪的梦讲了一遍，末了说道：“他说自己一觉醒来竟美梦成真，身家富贵，妻妾双全——世上哪有这等美事？如果真的有，人人都不用干活、成天做梦好了！”
谢无量道：“听上去此人像是患上了展兄说过的失魂症，展兄没有好好替他看诊吗？”
展平正待回答，忽然发现明琮兄妹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反倒乐了：“怎么，两位也听说过这个冯忱？他是不是真的患病啦！”
谁知明琮沉声说道：“冯家是本县的名门望族，家就在县城东南，大约二十年前，冯家全家上下感染时疫，数日之间家人、仆妇死了一大半，没死的也被迫迁走，只剩下主人冯忱与他的妻妾并两三个忠心的家奴。”
展平真个愣住了。明琅接着说：“我听别人说，当时冯忱无法离开，正是因为他的妻妾都将要临盆，乡民也不好做得太绝，于是在冯宅外老远围上路障，告诫往来行人不可靠近，城中居民更没人敢往那头走。结果一天傍晚，冯宅突然失火，冯忱及全家人都葬身火海。”
这一来不但展平目瞪口呆，连谢无量也不相信地追问：“你的意思是冯忱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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